京郊一別院裏，院中正聚集著數十教眾，正中央擺放著一個碩大的木桶。

    “紅劫盡，白當興，白蓮下凡，萬民翻。”

    眾人頭上帶著白巾，興地喊著口號。

    最前排左手領頭之人，年過半百，長得白皙瀟灑，一灰布麻，神矍鑠。

    “白蓮降世，聖水驅邪，唯我教眾，驅邪避兇！”他說著，手下拿著巨大的勺子，從木桶裏打出聖水。

    都是大海碗滿滿當當。

    他高舉手中的聖水，剛要一飲而盡，便聽到一聲子揚聲道：“且慢！”

    眾人一愣，紛紛讓開道路，這才發現是一席黑，黑紗蒙麵的壇主。

    “參見壇主！”

    “參加壇主！”眾人紛紛垂下了頭。

    胡不歸冷著臉，高昂著頭，從人群中一步步上前。

    眾人俱都垂下了頭，唯有最前排領頭之人，教中的長老餘國誌神不變，仍然老神在在。

    胡不歸近他邊，他也毫不懼，反而是淡笑著打著招呼道：“壇主。”

    胡不歸點頭：“餘長老。”

    兩個人分明沒多說一句話，隻麵上含笑看著雙方，眼神不躲不避。

    空氣中卻淩然生出了一劍拔弩張的味道。

    最後還是長老後之人，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上前緩和道：“敢問壇主大駕臨，有何賜教？”

    胡不歸冷笑了一聲：“賜教倒是不敢當，隻是我前幾日明明下令，教中一切聚集在教主下令之前，不得舉辦，為何你們還要打我的臉？怎麽，是想以下犯上不曾？”

    胡不歸說的一番話毫沒給長老麵子，因此，餘國誌看起來慈祥的麵上帶了薄怒。

    他剛要開口，先前緩和開口的屬下再次先他一步：“壇主可能有所誤會。”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外麵擺了擺手，手下領命，眾人放下了碗，轉退了下去。

    算是給了胡不歸一個麵子。

    胡不歸冷的臉緩和了許多，便聽他又繼續道：“壇主應該知曉，教中事務，向來是各壇自行定奪……”

    “況且……便是發布令，也應是先教主令，次則護法令，再次則長老令，然後才是壇主令。”

    他此番話說得不卑不昂，有理有據，麵上還帶著誠懇之。

    一旁的餘國誌聽得連連點頭，補了句：“正是如此。”

    胡不歸眼睛瞇了瞇：反問道：“你什麽名字？你的意思，是我無權管轄你們？無權過問你們的集會嘍？”

    “小的不敢。小的劉存續，是京畿壇的副壇主。”

    “你們壇主呢？”胡不歸輕蔑一笑道：“讓你們壇主出來見我。”

    劉存續笑意凝滯，臉上多了一的為難之：“這恐怕……小的辦不到了。”

    胡不歸剛要興師問罪，便聽劉存續又低聲道：“我們壇主，名曰餘蓮安，先前為了複我教，不幸故去了……”

    胡不歸心裏咯噔一下。

    名字有些悉，這才後知後覺，京畿壇……

    先前刺殺狗皇帝，傷亡損失慘重，死了一千多人，其中也有京畿壇的人。

    爹還賞了一個耳，重重罰了。

    因此印象格外深刻。

    剛才還誌得意滿的神，此時仿佛被人破了底氣，泄了氣。

    聲音不由得放低：“餘蓮安……”

    這個名字，想起來了，是京畿壇的壇主。

    後來他死後，一直沒再給京畿壇設壇主。

    隻因他能文能武，在教中極有聲，先前爹甚至想讓他倆相看，被不客氣地拒絕了。

    後來，刺殺南宮燁的時候，落了圈套……

    是京畿壇的人率先突破了口子，及時放出的消息，爹才能及時帶人營救。

    能全而退也是有京畿壇的人給墊後。

    那場埋伏，天理教損失盡管慘重，可因為有他的力挽狂瀾，好歹不至於全軍覆沒。

    隻可惜，他最後中了流矢，丟了命。

    胡不歸想起來了，臉上的褪盡，最近忙得焦頭爛額，又顧著跟南宮炎卿卿我我。

    今天得到別人稟告便不請自來，想要教訓他們，立威。

    可如今，反而了心虛的那一個，忽然想起來了，京畿壇的壇主，似乎是某個長老的兒子……

    豁然抬頭，看向餘國誌。

    一旁的餘長老此時臉灰白，哪裏還有方才淡定從容的神，看胡不歸的雙眸好似帶刀。

    “餘蓮安是我餘家獨子，三代單傳，去世前……”他看著胡不歸，嗓音不由發著抖：“尚未娶親。”

    有些話很難出口，一旦開了口，便猶如打開了水閘，止也止不住。

    餘長老臉漲紅，雙眼充，抬眼看著胡不歸道：“我兒儀表堂堂，文武雙全，師從昆侖。時，還曾與你玩耍……”

    胡不歸下意識地便想搖頭，說自己不記得了。

    可餘長老卻不放過：“他左右雙手皆可使劍，時本是擅長右手的，可時跟至好友孩子玩耍，為了救人，接住了困在高樹上的妹妹……右手便骨折了，即便接好了，還是習慣臼，後來便改用左手。可即便是用左手，他也勤學苦練，從不放鬆。”

    他回憶著過往，淚水不斷從眼底流出，麵複雜。

    思及早亡的兒子，他是又痛又恨，臉上帶著三分七分驕傲。

    “我兒三歲能誦，過目不忘，武學造詣，百年難出……”

    “更為難得的是，他為人仗義，心有俠義。”餘長老死死盯著胡不歸：“我兒儀表堂堂，一表人才，卻為了我教枉死……”

    胡不歸心神大震，腦海裏忽然浮現一個模糊的影。

    兒時，調皮搗蛋，又跟爹置氣，於是便在教中開會的時候，無聊跑出院外，一個人爬起了樹。

    本是想掏鳥蛋，可鳥壘窩壘得太高，顧著爬，等看到鳥窩裏嘰嘰喳喳的小鳥時，又不忍心掏了。

    其中一個小鳥驚嚇掉了下來，趕忙用手接著，往上給放了回去……

    剛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攀高了。

    一低頭，便頭暈目眩。

    嚇得當場便哭了出來，嗓子都喊啞了……

    記得當時無助的時候，似乎有個溫的大哥哥，一席白，背著一方寶劍。

    長得仿佛天仙下凡，十分好看。

    他不過比大幾歲的樣子，卻仿佛十分有擔當，對道：“別哭，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後來，便一狠心閉上眼睛跳了下來。

    將他的右胳膊砸壞了。

    當時大人們也驚了，全都出來圍了一團，嚇得哇哇大哭，可那個哥哥卻笑著安：“沒事，有我接著你……”

    胡不歸猛然想到此事，抬頭不可思議地問道：“之初哥哥……不、你胡說，小時候救我的人，是之初哥哥！”

    當時曾經問過他的名字，他說他之初。

    還嘲笑過他，人之初，本善。所以格外好記。

    後來……之初哥哥似乎太過優秀，被遊方的能人給帶走上山學藝了……

    “算你還有點良心。”餘國誌微微閉眼，強自忍耐的眼淚終於落了一地。

    “我兒小名之初。後來為了複我教，我才為他改名，餘蓮安。”

    “能記住他，看來，我兒也不算枉死，不枉費他……”餘長老手哆嗦了下，到底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不枉費他以命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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