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認,自己一開始的確是很得意,甚至藏了點惡劣的小心思,莫名期待醒來後發現真相,氣急敗壞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在畫舫上小憩過了,為這點事,他竟足足了大半夜。如此年心當真是很久沒有過了,像被拘束久了的孩子,乍然聽見明日可以出門遠足一般雀躍。
但很快,這種興就被惶恐替代。
萬一醒來後氣得太過,都不同他商量,直接上長樂宮請旨出宮,怎麼辦?子烈,這事還真有可能。雖然他不願承認,但白日說的那句「出宮」,到底是在他心裡落下了影。
這一烏雲罩頂,後半夜的好覺也算徹底代進去了。
這種心太複雜,該怎麼說?就像一張浸在墨里的白紙,窗外一點點亮起天,他卻逐漸被泅得漆黑。最後實在撐不住,不等太越過地面,就囫圇起來上朝去了。
又或者說,是落荒而逃,還是從他自己的地盤。
有多狼狽,他都沒好意思細想。
妄圖拿政務搪塞自己,好忘記這茬,可一顆心全那一間小小的耳房填滿,再裝不下其他。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報應吧,做了虧心事,一整天都如坐針氈。眼下踩著最後一縷殘站在養心殿門前,他心裡還七上八下,唯恐邁步進去,等待他的只有空的屋子,連張告別的字條也沒有。
但萬幸,等他鼓起勇氣,過門檻繞過影壁,頭一個瞧見的竟然就是。
暮昏昏,燈影杳杳。
人了,魚也了,在大荷葉魚缸里躥騰打轉,攪一池清波。
姜央站在缸前給它們撒食。
恬淡纖細的一個人,平常慣不脂抹,今日卻盛裝相迎,看樣子還是剛沐完浴,人鮮煥靈得,像新發的柳條。額間點了花鈿,一朵紅梅迎著天邊濃烈的晚霞綻放。鵝黃的綾子勾出曼妙段,裊裊浮在漫天橙紅中,也不知是仙從畫中來,還是畫為仙人畫。
回眸婉轉一笑,風都醉倒。
衛燼瞇起眼,不由心馳神往,仿佛也要隨那縷拂過鬢邊的風去了,可腳卻在地上扎了,一不敢妄。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會是這麼乖順的人?被這樣草率地帶回養心殿,還一點不生氣?
手在背後握了握,借著指甲進掌心的痛,他猶自定住神,笑問:「阿寶親自出來餵魚,自己可是吃過了?」
姜央甜甜一笑,「還沒呢。」
聽到自己喚「阿寶」也沒生氣,好了,這下衛燼可以能百分之百斷定,的確沒安好心。
可是猜到了又能怎麼樣?喊石驚玉過來,把人押進昭獄嚴刑拷打,問究竟想幹什麼?那還不如直接把他心肝挖出來,丟砧板上剁剁餵魚。
傷不得,不得,這下可好,自己親手抱回來一個麻雷,知道會炸,卻不知該拿怎麼辦。
這才是乾清宮應該商量的大事啊!
正為難間,袖上忽然落下一道溫的分量,將他的手從背後拉至面前。
衛燼指尖一,明知該反抗,卻本能地任由牽引,握住那的小手。指尖輕輕撓著他掌心,力道和緩飄渺,像貓爪撓著心。他想掙開,又不由自主攥。
「等你一起呢。」姜央說,櫻桃小口微微上揚,住他地笑,聲音甜得能掐出,「三哥~」
他心瞬間了大半。
有這一句,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須走一趟了。
腦袋還在理智拒絕,可暗香幽浮中,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含著笑,毫不猶豫一口應下:「好。」由牽著,一步步往那隻點著兩盞春燈的大門去,像唐僧心甘願地被拐進盤。
刀都架脖子上了,人還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為了,做一回昏君又何妨?
第18章 、鴻門宴
東梢間裡酒菜都已備齊,就擺在臨窗的炕桌上。
依舊是熏鴿、白玉豆腐、銀耳湯,還有那碟悉的羊羔。就連壺裡的酒,也同昨晚畫舫上的如出一轍。
果然,鴻門宴。
「我昨夜嘗著這酒啊,就覺得味道不錯,所以今兒特特讓膳房又準備了一壺,三哥瞧著可還行?」姜央提著八仙壺,笑問他。
纖細的指尖溫,宛如白玉雕的蘭花,此刻著壺面的雕紋,卻他如芒在背。怕借題發揮,問起昨天的事,又怕在酒里下毒。
低頭訕訕咳了聲,衛燼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從手裡接過酒壺,「酒再好,也不能貪杯。」到門口把壺往董福祥手裡一塞,算是險險把這一難過去了。
可接下來的八十難該怎麼辦?
衛燼無奈地眉心,合上屋門,踟躕間,後冷不丁飄來一片暖香。
方才他走得恍惚,竟不曾覺察姜央就一直跟在他後。他這麼一停步,人便將將攀附上來,輕的裾還在飄搖,似有若無地拂過他的。
僅有那麼謹守分寸的一點接,仍他背脊僵麻。
前面是門,後面是,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就他進退兩難。想不到啊想不到,多刀劍影都過來了,臨了竟敗在了上。
偏生薑央還是一副懵懂模樣,踮著腳尖從他肩頭張,明知故問:「三哥怎的就這麼讓人把酒拿走了,一口都沒喝呢,多可惜啊。」邊說邊掀了眼皮瞧他,吐息如蘭過他頸側,宛如人圓潤的指尖輕俏過,那半邊子頓時麻,「三哥難道不喜歡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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