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璉知道他的份特殊,也知這一路上肅王父子對他的刻意保護,但是——
這幾乎是當下唯一的辦法。
“子策別急著拒絕,先聽聽孤的打算。”
謝明霽的腦子告訴他:別聽。
子卻不由自主站起來,走到裴璉旁。
裴璉抬手指點沙盤,將他的計劃娓娓道來。
謝明霽聽著聽著,面微松,炯炯盯著裴璉所指的那兩條路線……
這個方法,理論上是很可行。
但實際作起來,存在著太多的未知數,若換做旁人做餌,或是他自做餌,謝明霽定然毫不猶豫點頭。
可,太子為餌。
這個餌太重,若有半分損傷,對大淵可以說是致命的打擊。
便是肅王在,也不會答應,遑論謝明霽。
裴璉卻是目灼灼看向他:“正因孤份貴重、不容損失,對東突厥而言,就更大。他們若知道孤僅帶三千兵馬趕回北庭,舍得錯過這個機會嗎?”
不舍得。
絕對不舍得。
哪怕猜到有詐,但在絕對面前,人總是會抱著賭徒心態。
“兵者,詭道也。”
裴璉不疾不徐起眼皮:“用兵之道,子策兄應該比孤更擅長。”
謝明霽自是擅長。
只是這砝碼,太重了。
于肅王府、于隴西謝氏、于大淵朝,都是不可承之重。
謝明霽的嚨干啞得都要冒火,艱開口:“殿下,您份貴重……”
“肅王于公,乃我國之重,為國為民戍邊半生,勞苦功高。于私,他是孤的岳父,這半年來悉心教導,亦父亦師。且二十多年前,若非他不顧安危救下父皇,我父皇早已凍死在北庭的雪原,又哪有今日的孤。”
裴璉看向謝明霽,神鄭重:“孤對肅王的敬重,足愿為之 涉險。”
謝明霽被那雙凜然堅定的黑眸攝住般,口一陣激,眼眶也不紅了,“殿下……”
他頭哽著,而后掀袍,朝面前的年輕太子跪下:“殿下大義,謝明霽沒齒難忘。”
“子策這是作甚,快起。”裴璉一把托住謝明霽。
謝明霽被他拽起,眼睛仍是紅的:“子玉,日后便是做不妹婿,你也是我的兄弟,一輩子的親兄弟!”
裴璉微怔,而后薄輕勾:“那孤還是更想做你妹婿。”
謝明霽破涕為笑,抬手抹了把臉,道:“那等打了勝戰回家,我定幫你與婳婳多說好話!”
裴璉微笑:“有舅兄這話,孤就放心了。”
既已確定這計劃,二人又商議起安排。
直至夜深,謝明霽方才起告退。
臨走時,他忽然想到什麼,停步問裴璉:“殿下此番愿舍救我父親,公心更多,還是私心?”
裴璉怔了一怔,才道,“私心。”
稍頓,又道:“失去父母的孩子,會很可憐。”
謝明霽將這話在心里咀嚼了兩遍,再看裴璉,目愈發復雜。
多的話也沒再說,只再次抬袖朝他一拜,離開帳中。
帳門逶逶垂下,裴璉轉回到桌邊。
油燈悄然散發著昏黃芒,他側坐著,從懷中拿出那枚裝著平安符的小巧香囊。
兩長指細細挲著那并不致的刺繡,腦海中卻浮現元宵夜里,那雙在漫天焰火里分外明亮的烏眸。
若是肅王有事,那雙眼睛定然又要淌落淚珠兒,哭到紅腫。
可若是他有事……
會為他掉眼淚嗎?
草原的夜,杳然寂靜,給不了他回答。
-
“不…不要……”
“娘子,娘子醒醒……”
“不!”
明婳陡然睜開雙眼,蔥綠紗帳已掀開一半,然而帳中的線仍是昏冥暗沉——
外頭的天還沒大亮。
“娘子是做噩夢了麼?瞧這一頭的汗。”
今日值夜的是采雁,聽到室的靜,虛虛披著一條外衫便急忙趕來。此刻彎著腰,邊拿帕子小心翼翼替明婳著汗,邊聲問:“娘子是夢到什麼了,嚇這樣。”
明婳沒說話,只慘白著一張臉,呆愣愣坐在床上,腔里的一顆心也因著夢中腥可怖的場景狂跳不止。
夢到了什麼?
夢到了裴璉,滿是的裴璉。
他那樣干凈的一個人,夢里卻是從頭到腳都沾滿了濃稠黏膩的鮮。
喊他,他卻沒聽見般,繼續朝前走。
前路是一片茫茫的、漆黑的、看不到盡頭的虛無。
不敢上前,只扯著嗓子喊他:“裴子玉,別往前走了,你回來。”
他就是不聽,仿若行尸走,一步一步朝前,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個腳印。
眼見他越走越遠,明婳終于忍不住追了上去:“裴子玉,你別走了。”
就在快要拉住他時,男人轉過頭。
哪怕臉上也沾了,他的面龐還是好看的,只那雙狹長的眸著,空空,淡漠得仿若陌生人。
明婳被這眼神駭住,僵在原地,無措喃喃:“裴子玉……”
男人轉過,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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