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端著一個小盅來敲蕭瑾瑜房門的時候，蕭瑾瑜正要讓唐嚴去找。

“這是唐嚴，爲安王府辦案的，有要你幫著驗驗。”

唐嚴眉梢微挑，他可是頭一回見王爺兩頰泛紅的模樣，還是對著個小花骨朵兒一樣的丫頭片子，有意思。

“唐大人好！”

唐嚴勾著角發笑，“我不是什麼大人，就是個跑江湖的。”

楚楚眨著眼睛看這個三十大幾鬍子拉碴的大老爺們，“跑江湖的也管辦案子？”

唐嚴看了眼靠在牀頭的蕭瑾瑜，半玩笑半怨念地道，“你家王爺說讓管，誰敢不管？”

蕭瑾瑜被那個“你家王爺”窘了一下，臉一沉，“唐嚴，仵作來了，請死者吧。”

唐嚴看著楚楚捧在手裡的那個小盅，皺皺眉頭，“王爺，你胃口向來不好，我怕見了這之後你幾天吃不下飯去，還是等你先吃飽了再說吧。”

楚楚一聽這個，趕忙把小盅掀開遞到了蕭瑾瑜面前，“對，等著急了也不會發脾氣罵人，蝦仁燉蛋涼了可就不好吃啦。”

一陣鮮香從小盅裡瀰漫出來，蕭瑾瑜不，唐嚴都了，“我也去樓下找點兒吃的，剛纔吐慘了……王爺慢用，我一會兒再上來。”

唐嚴說完就閃出了門，飄到樓下飯堂往一張空桌前一坐，招呼道，“小二，一碗蝦仁燉蛋。”

剛纔那盅蝦仁燉蛋的香味實在人得很，看不出一個小鎮來的仵作丫頭倒還是個會點菜的主。

小二卻是一愣，“客，小店沒這道菜……要不，給您上個紅燜大蝦？

唐嚴鷹眼一瞪，“你蒙我怎麼著，剛還有個小娘子端上去了。”

小二忙賠笑道，“哦哦，您說那個小娘子啊……說相公病了，得吃點兒既清淡又營養的，我們這兒有的都看不上，就借了廚房自己做的。”

唐嚴一愣，一笑，心裡一暖，連先前被拋到天邊的胃口也回來了，“紅燜大蝦，魚香茄子，清湯麪，再來一罈子花雕。”

“好嘞！”小二看著這些好像不夠眼前這個大老爺們兒填肚子的，好心推薦道，“小店有道招牌菜是椒鹽排骨……”

唐嚴笑容一收，臉倏地一黑，“別他媽跟老子提排骨！”

滿堂的人頓時全看向這邊，小二心裡一慌，忙道，“客息怒，客息怒……小的馬上給您上菜！”說著就拔奔向後廚。

排骨招他惹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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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瑾瑜在楚楚的注視下細細嚐了一口那盅蝦仁燉蛋，口鮮清爽，細膩，不知怎麼就想起那雙爲他洗子的小手，也是這樣細，過每一都是極盡溫，舒適自然得讓他提不起毫戒備……

楚楚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蕭瑾瑜對這盅燉蛋的反應，見他吃下一口之後神變得和起來，卻又遲遲沒第二口，忍不住問，“你不喜歡吃這個呀？”

蕭瑾瑜倏地回過神來，一張滿是病的臉瞬間紅，瀰漫在口中的那鮮香像一細繩繞得他舌頭打了個結，“喜，喜歡……”

要命了，想什麼呢……

“喜歡就多吃點兒，你看你臉都好多啦！”

“……”

蕭瑾瑜一聲不響埋頭吃著，楚楚心滿意足，就不再盯著他看了，目一分散，就注意到屋裡桌上擺著的那個食盒。

記得這個食盒剛纔一直是拎在唐嚴手上的，臨出門了才擱下。

楚楚一時好奇，湊過去看了看，見這紅木食盒做工，盒蓋上還用小篆刻著仨字，楚楚一邊識辨一邊唸了出來，“凝……香……閣。”

蕭瑾瑜微怔，凝香閣？

腦子裡閃過那個村長的話，蕭瑾瑜隨口輕道，“該不是糖醋排骨吧……”

楚楚掀開盒蓋往裡一看，立馬出聲來，“王爺，你真神了！還真是糖醋排骨！”

蕭瑾瑜一愣，擡頭看過去，“就一盤糖醋排骨？”

食盒是單層的，一眼看到底，“是呢。”

唐嚴怎麼帶著一盤糖醋排骨來見他？

壽禮？

哪有送糖醋排骨的……

驀地想起唐嚴出去前的話，蕭瑾瑜微驚，頓時覺得頭皮發麻，蹙眉擱下吃了一半的燉蛋，“拿來，我看看。”

楚楚連著食盒一併拿來，捧到蕭瑾瑜面前。

食盒正中擺著盤涼了的糖醋排骨，看盤中數量，應該是已經過筷子的了，只是得不多。

唐嚴在送禮這件事上再不靠譜，也不會給他拿來一盤別人吃剩的糖醋排骨。

食盒裡只有盤子，沒有筷子。

蕭瑾瑜端詳了半天，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自己手，“能不能幫我拿一塊？”

“這都已經涼了，你要是想吃，我去給你熱熱吧。”

蕭瑾瑜搖頭，“我只看一下……幫我拿起來就好。”

楚楚想不明白他這是要幹嘛，一塊燒得棕紅油亮還沾著幾顆芝麻粒的糖醋排骨有什麼好看的？可他這麼說了，楚楚還是手從盤子裡抓起一塊，湊到他面前。

蕭瑾瑜盯著楚楚手上這塊賣相極好的排骨前後左右看了又看，又湊近去輕輕聞了聞，就差咬上一口了。

楚楚看著蕭瑾瑜對這塊排骨興致盎然的模樣，不道，“你要是吃糖醋排骨，明天我就給你做，保準比這個做得還好！”

蕭瑾瑜沒答，又看了一陣子，才擰著眉頭把脊背緩緩靠回牀頭的墊枕上，聲音微沉，“楚楚……仔細看看。”

一塊排骨咋看也就是一塊排骨啊，可王爺讓看了，楚楚就多看了兩眼，“我看著這道菜可沒村長說得那麼好，那廚子連排骨都不會挑，這也太薄太了，都沒什麼油水，做出來能好吃到哪兒去呀！”

蕭瑾瑜輕嘆，“看骨頭……”

“對！還有這骨頭，又細又扁，怎麼會香嘛……”正數落著這哪兒都不好的排骨，楚楚突然覺不大對頭，盯著那骨頭斷面看了一陣，一下子舉起手裡的排骨驚出聲，“呀！這是人排骨！肋骨！砍斷的肋骨！”

果然。

楚楚驚訝還未過，突然覺得手上一輕，食盒連帶那塊被抓在手裡的排骨一併被人拿了去。

唐嚴苦著張臉，把那塊排骨丟回盤子裡，食盒蓋子一蓋，放回桌上，“看來楚姑娘已經驗出來了。”

“是……是王爺先看出來的。”

唐嚴看了眼臉微青的蕭瑾瑜，“你家王爺可是驗行裡的玉皇大帝，可惜……”

可惜什麼？

唐嚴還沒說出來就被蕭瑾瑜冷冷掐斷了，“這排骨，到底怎麼回事？”

來的時候唐嚴說有案子要報，但一定要仵作先驗過才能說案，這會兒算是驗過了，唐嚴也就直說了。

“上元縣縣令季東河是我一個故，我從杭州辦完事回京就順道來看看他，想著衙門裡規矩多就提前跟他打了個招呼，結果讓升州刺史譚章知道了，說是安王府的人來等同安王爺親臨，不招待就是大不敬。”

蕭瑾瑜蹙了蹙眉頭。

“譚章這老頭兒花花腸子多得很，我怕在他刺史府裡沾上些什麼烏七八糟的麻煩，可要是不見他，又免不了會給老季招禍，所以今晚老季在家給我設宴接風的時候我就把他一塊兒來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

“老季媳婦回孃家去了，怕家裡廚娘手藝不讓譚章笑話，就讓人到凝香閣要了一桌。老季和譚章都說凝香閣的糖醋排骨是這家店的招牌，我一塊兒吃到裡覺得味怪，他倆嘗著也說好像變味兒了，我仔細看了吐出來的骨頭才知道……”

唐嚴胃裡一陣翻騰，苦笑，“我這輩子是再也不吃排骨了。”

楚楚看著唐嚴那張五雜陳的臉，嘟囔道，“跑江湖的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殺人如麻，茹飲的嗎……”

唐嚴差點兒沒吐出來，“這都什麼七八糟的，你聽誰胡扯的啊！”

“我們鎮上添香茶樓說書的董先生。”

唐嚴一張黑臉氣得發紫，聲如洪鐘地吼了一嗓子，“說書的懂個屁啊！還他媽好意思姓董！”

楚楚嚇得直往蕭瑾瑜邊躲，這大老黑髮起火來還真像是要吃人的。

被楚楚一臉委屈地看著，唐嚴一時窘住了，他口吼的可是未過門的安王妃啊……

蕭瑾瑜看出唐嚴僵在那尷尬得很，咳了兩聲道，“可知道這死者是誰？”

“王爺你別逗了，這可是糖醋的……譚章讓人查了凝香閣，凝香閣的人說這排骨是今早從滿香鋪買的，滿香鋪是縣裡四個屠戶和一個賬房合開的，在進鋪之前就算好了斤兩，都混到一個冰窖裡存著待賣，本分不清哪塊是哪家拿來的。”

“譚章把凝香閣和滿香鋪的人全抓了，他一直看老季不順眼，也藉口把老季抓了，說在他家發現，有嫌疑。不過他倆這會兒都還吐得翻江倒海呢，升堂怎麼也得明天了。”

蕭瑾瑜淡淡看著唐嚴，話說到這份上，他已經明白唐嚴爲什麼來找他了，沉聲道，“這案子本就怪異，又已被譚章鬧這樣，太過招搖，你查不得……”

唐嚴急道，“這要讓譚章那老頭查，案子還沒查出來一準兒先把老季害了！”

“眼下京中正有件事急需你查，等回京吳江會把案卷給你……”蕭瑾瑜咳了幾聲，“上元縣這件案子由我來辦。”

唐嚴一驚，剛想說這樣太危險使不得，但轉念還是把話吞回去了，這個人一旦做了決定，就是皇上也擰不過來。

唐嚴還在心裡盤算著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就聽楚楚歡喜地對蕭瑾瑜道，“這樣好！你能好好歇幾天，等把病養好了再走。”

唐嚴一怔，看著蕭瑾瑜蒼白的臉皺了皺眉頭，這倒是個讓他沒法反駁的理由，蕭瑾瑜這樣的子要是在大冬天裡從京城一口氣趕到蘇州，非得出人命不可。

“既然這樣，我先把這盒東西送回去，明天一早接你們去老季府上住，他媳婦回孃家了，家裡人清淨，養病方便，辦案也方便……你在那住著，譚章也不敢找老季麻煩。”

蕭瑾瑜點頭，“好。”

唐嚴拎起食盒的時候突然想起點兒什麼，轉頭對蕭瑾瑜揚了揚手上的食盒，笑道，“這案子就當是我送給王爺的壽禮了，你倆好好過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