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杯就是兩斤半了。裴相剛才還和謝侍郎對飲了兩斤……”崔瀅嘶了聲，有點不放心，“今日宮宴的酒後勁不小，裴相的酒又喝得急。要不要把醒酒湯也給裴相一碗預備著？”

　　薑鸞把文鏡召來，“盯著點你家督帥。真喝醉了，早點把人扶下去休息。”

　　文鏡道，“是！”

　　他剛轉下了丹墀，還沒來得及盯住自家督帥，一道朱袍的修長人影出現在面前，差點和他撞了個滿懷。

　　謝瀾站在丹墀臺階下，視線往上，手捧一只空杯，

　　“臣請陛下賜酒。”

　　薑鸞：“……”

　　把人召上來，仔細瞧了瞧謝瀾的臉。

　　一張緋桃花面，星眸濛濛地起了霧，但嗓音清醒，一時竟不清這位是醉著還是醒著。

　　“謝侍郎，喝醉了？”薑鸞詫異問他，

　　“今日的慶功宴，慶祝的是大軍凱旋。但凡是單獨賜賞的酒，都是賜給你長兄，裴相，以及此次出征的諸位將領。你並未參與出征，為何也要單獨賜酒？”

　　謝瀾應聲而答，“長兄和裴相已經得了陛下賜酒。臣帶著空杯前來，請陛下賜酒。”

　　乍聽起來，似乎有理有據；但仔細想想，答得牛頭不對馬。

　　嘈雜的歌舞竹樂音裏，謝瀾舉起手裏空杯，口齒清晰地道，“去歲新年間，陛下當時還是東宮殿下，臣曾說過，殿下的將來長長久久。”

　　薑鸞見他雖然應對如流，但眼神迷蒙，形細微搖晃，顯然陷酩酊大醉。

　　“不錯，朕還記得。”薑鸞好言好語地勸他，“靜澤，你醉了。剛才的醒酒湯沒喝？回去喝了，下去睡吧。”

　　謝瀾不願走。

　　“去歲新年，臣當時說，暮去朝來，又是新春。願長伴殿下左右。今日臘月年底，眼看又是一年，臣還是這句話。”

　　謝瀾固執地舉著空杯，無論徐公公和崔瀅兩個怎麼好生勸說都不肯走，依舊口齒清晰地道，

　　“暮去朝來，又是新春。瀾願長伴殿下左右——”

　　薑鸞抬手了眉心。

　　“這是醉狠了吧？裴相剛才和他到底拼了多酒？稱呼都錯了。”

　　無奈把謝瀾杵到面前的空酒杯接過來，拿起案上的金壺，往裏頭倒了小半杯，塞進謝瀾手裏，安他說，

　　“你的耿耿忠心，我都聽見了。好了靜澤，你的賜酒在這裏，今日你喝的實在太多，趕回去歇著吧。”

　　謝瀾的視線迷蒙，黑曜石的眼瞳裏仿佛起了霧，盯著手裏半滿的酒杯，似乎在費力地思考。

　　下一刻，他又把酒杯拿起來，重新端正舉起，杵在薑鸞面前。

　　“區區二兩杯，賜酒都未倒滿。”他語氣平緩地道。

　　但不知怎麼的，薑鸞卻從那平緩語氣裏聽出了許多委屈。

　　薑鸞：“……”

　　“賜酒還得倒滿整杯，這是誰家定的規矩？”迷地問崔瀅。

　　崔瀅早已無話可說，眼風往謝征那邊拼命瞄。你們凱旋大軍的慶功宴上，管管你家發酒瘋的五弟吧。

　　謝征的坐在斜對角，翩翩歌舞的舞姬正好轉到他那，謝征被擋住了視線，沒瞧見這邊。

　　坐在近的裴顯放下酒杯，起過來。

　　“臣請登階。”

　　薑鸞抬了下手，允了。

　　裴顯幾步登上丹墀，直接把謝瀾手裏半滿的酒杯拿走。

　　“謝侍郎，天子賜酒，乃是臣下無上榮耀。哪有臣下強要的道理。”

　　他看了眼玉杯裏的清酒，隨手塞給徐公公。

　　徐公公站在兩步外，愕然抓著酒杯。謝瀾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往徐公公方向走過半步，手就要拿回酒杯。

　　裴顯卻搶先一步，把玉杯又拿回來，當著謝瀾的面，把那半杯賜酒喝了。

　　謝瀾：“……”

　　謝瀾出了吃驚的表，薄幾度開合，似乎想說話，大醉之中卻又不知說些什麼，站在原，直勾勾地盯著空酒杯發愣。

　　一個朝廷副相，一個吏部侍郎，眼前場景令人無語凝噎，崔瀅不忍直視，索轉開了臉，眼不見為淨。

　　薑鸞瞧得又納悶又好笑，“你欺負他一個喝醉的人做什麼。不就是半杯酒。”

　　徐公公眼疾手快遞過來一個空杯，薑鸞把空杯連同案上的金酒壺都推到裴顯面前，

　　“你把謝侍郎的酒拿過去喝了，你自己給他再倒一杯，做個補償吧。”

　　裴顯並不開口分辯什麼，直接奉命倒酒。倒得不多不，正好是剛才半杯酒的高度。

　　在眾目睽睽之下倒完了酒，他拿過酒杯，不是往前推過去謝瀾面前，居然端起來，自己又一口喝幹了。

　　薑鸞：“……”

　　剛才裴顯搶喝了給謝瀾的半杯賜酒，行事不太像他平日作風，薑鸞就有幾分懷疑。如今懷疑幾乎可以確定了。

　　神一振，立刻坐直，上上下下、饒有興致地仔細打量裴顯此刻的神，

　　“裴相，你也喝醉了？半斤的大金樽，剛才喝了幾杯？”

　　“五杯，涓滴不。”裴顯以極冷靜的口吻說，“臣沒醉。臣還能再喝五杯。”

　　薑鸞忍著笑，召薛奪過來說話。

　　“你家督帥今天喝了三斤半。半斤的大金樽喝了五杯，剛才和謝侍郎拼酒喝了一人喝了一斤。我看他醉了。”

　　薛奪吃了一驚，急得跳腳，“今天喝的何止三斤半！謝侍郎過來和督帥拼酒之前，全場赴宴的文武將早敬過兩了。二兩酒的玉杯，來者不拒，喝了至三五十杯！”

　　薑鸞估算了一下，二兩杯，八杯就是一斤酒。

　　自己都忍不住嘶地倒吸涼氣，“這是喝了七八斤烈酒了？徐在安，趕端碗醒酒湯來。”

　　謝瀾站在案邊，盯著面前的半杯酒又發了一會兒楞，忽然不聲不響發起脾氣，袍袖拂過，就要把案上擱著的空酒杯拂翻。

　　崔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徐公公著汗趕把酒杯捧走。

　　裴顯站在案的另一側看著。他今天喝得有七八分醉了，酒意慢慢升上頭頂，只是外表不顯。

　　薛奪手忙腳地過來攙扶，被他甩了。他居然還能有理有據地和薑鸞說話。

　　“陛下請看，和喝醉之人講不了道理。”裴顯一攤手，“臣盡力了。”

　　薑鸞聽得頭疼，“你別只說謝侍郎，你也醉了。並不比他多講道理。”

　　裴顯淡然反駁，“剛才是謝侍郎主前來敬酒，他是更不講道理的那個。”

　　“嗯？”薑鸞大意外，忍不住側頭瞄了眼謝瀾：“真的？”

　　謝瀾依舊盯著酒杯，口齒極冷靜地道，“喝！”

　　————

　　今天的宮宴，熱鬧是極熱鬧，論折騰也是極折騰。

　　宮裏多年沒有過如此盡興的宮宴了，烈酒喝掉了七八十斤，赴宴的文武眾臣躺下了一多半，能起來的挨個醒，不醒的只能由侍攙扶著送出宮，各撲騰得飛狗跳。

　　裴顯被薛奪護送著離開宴殿。

　　薑鸞乘坐步輦回了臨風後殿，沐浴更，幹了長髮，趿著鞋出來，寢間的帷帳已經放下了。

　　悉的影安靜躺在紫檀木大床深，呼吸均勻悠長。

　　今晚值夜的秋霜迎上來回稟，“裴相的裳已經換過了。上沾了些酒漬，奴婢幾個侍給裴相拭子，又灌了碗醒酒湯。今夜當真醉得沉，始終未醒。醒酒湯也不見效。”

　　秋霜小聲道，“頭一回見裴相躺倒。今晚到底喝了多酒。”

　　“七八斤烈酒是有了。”薑鸞隔著朦朧帷帳，打量了一會兒裏頭的影。

　　裴顯年從軍，在軍裏形了習慣，平日裏起居極為警覺，薑鸞夜裏無意中翻個，他都會從淺眠中驚醒。但今晚他睡得極沉，對外界的談聲毫無察覺。

　　薑鸞在床邊坐下，試探地輕拍了下他的手臂，醉沉的人果然紋不，並未醒來。薑鸞抿著樂了一會兒，

　　“雖說我想灌醉他，但原本打算著，先和他說清楚再明算賬。沒想到剛比劃了個‘五’，他就自己端起半斤大金樽，一口氣喝了五杯。他今晚算是被他自己灌倒的。”

　　秋霜服侍就寢，拉下帷帳，吹熄明燭。寢間陷一片靜謐的黑暗。

　　薑鸞抱著的鴨絨衾被在床上打了個滾。

　　平日裏事冷靜理智的謝瀾，喝醉了酒，居然會發脾氣。

　　還好邊這個，喝醉了以後安安靜靜的。

　　薑鸞湊過去聞了聞。

　　裴顯上所有的裳都換過了，換的是他平日裏留在臨風殿的一套備用衫，氣息清爽，大約是白天裏剛拿出去晾曬過，有冬日暖的味道。

　　聽崔瀅說過，男人真醉狠了，夜裏是不行的。

　　薑鸞上次留他，夜裏累得半死，第二天扶著腰出去。但今夜留他，放心的很。

　　打算抱著他安安穩穩地睡整夜。

　　大醉後沉睡的人，眉眼舒展，睡姿寧和。了平日裏過於犀利的眼神，他上令人難以靠近的鋒銳氣質也收斂許多。

　　薑鸞攏著半幹的長髮，靠在裴顯的膛上，仿佛靠著一個大號暖爐，他的膛隨著呼吸平緩起伏。

　　薑鸞抱著他的手臂，蜷在溫暖結實的懷裏，沉沉地陷了夢鄉。

　　半夜時分，在夢境的間隙，忽然被一陣細微響驚醒。

　　邊大醉的人似乎在發夢魘。

　　薑鸞猛地清醒過來，在黑暗帳裏，側耳細聽了幾句，裴顯在夢中似乎在喃喃念著什麼。

　　聽來聽去，似乎在說什麼“一念蹉跎”，什麼“誤半生。”

　　薑鸞越聽越納悶，“節度使出的人，怎麼跟個文人似的，夢裏還念詩。”

　　推了幾下，“彥之，醒醒。”

　　裴顯始終未醒。陷在夢魘裏，翻來覆去地念那幾句不知何來的詩句，每念一遍，聲線便痛苦一分。

　　薑鸞漸漸聽得不對，急忙喊來外間值夜的秋霜，點起一盞燭燈，擱在最靠近床邊的月牙幾子上。

　　昏黃燈火映照下，裴顯在夢魘裏深深皺起了眉心，雙手握拳，仿佛拉一張繃的弓弦。

　　薑鸞吩咐下去，“再煮一碗醒酒湯來！”

　　又灌了碗極濃的醒酒湯，人總算安靜下來，重新陷沉睡，面也恢復了平穩。

　　薑鸞人也倦了，再次吹燈睡下。

　　這次不知睡了多久，窗外天依舊是黑著的，大片濃暗夜之中，薑鸞迷迷糊糊地覺一只手過來，握住了的手。

　　隨即又沿著的手指掌心，一寸寸地仔細。

　　裴顯平日裏慣常喜歡這樣，薑鸞早習慣了。

　　“彥之，”眼睛都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裹著被子往後一滾，翻過半圈，直接翻進了溫熱的懷裏。

　　“你醒了？”

　　裴顯沒有回答，手臂卻探過來，地環住的腰肢，把抱在懷裏，越抱越。

　　“輕點。”薑鸞猝不及防，“勒得有點疼！彥之，你醒了還是醉著？——兩碗醒酒湯了，你該不會還醉著吧？”

　　裴顯的聲音在黑夜裏傳來，或許是醉酒的緣故，聲線有些飄忽，

　　“阿鸞。我做了個很不好的夢。”

　　“嗯？夢到什麼了，說說看。”

　　“……忘了。”裴顯在黑暗裏喃喃地說，聲音裏帶著細微的迷不解，

　　“怎麼會忘了。我記憶超卓，過目誦，從小就被父親稱讚，家族裏幾個兄長拍馬不能及。怎麼會忘了一個區區夢境。”

　　薑鸞捂悶笑了幾聲。

　　果然還醉著。裴顯平日裏頗為矜持自負，只要人清醒時，是絕不會說出類似自誇的言語的。

　　“好了，知道你從小記憶超卓，幾個兄長拍馬不能及。天還沒亮，我們睡到天亮再起好不好。”

　　薑鸞抬手掩住呵欠，“好困。今夜知道你喝多了酒，安安分分的做不了什麼，我才留你下來。你可老實一點。”

　　邊的人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

　　原本摟腰肢的有力的手松開，改而按住的小腹部位，輕緩地了。

　　“這裏……”他吐出兩個字，又閉不言。

　　“這裏？”薑鸞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這裏怎麼了。醉了跟清醒時一個病，說話說一半留一半的。”催促道，“把話說完。”

　　裴顯果然把下半截話補完了。

　　“這裏……”他輕緩地按著平坦的小腹，緩緩道，“生一個我們的孩兒，如何？”

　　薑鸞：“……彥之，你是醒了還是醉著？”

　　“我們的孩兒。”裴顯重複了一遍。“肯定又聰慧，又貌，又調皮。我會好好管教他們。”

　　“還在做夢呢？”薑鸞不客氣地說，“阿瀅說過，你今晚肯定是不行的。男人喝多了酒不起來——”

　　溫暖的鴨絨衾被人一把掀開，出了只穿了綢緞單的玲瓏曲線。

　　腰那邊的裏被皺了，出一截瑩白的，在燈下潤澤如暖玉。

　　被子蓋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掀了，薑鸞還在發懵，火熱的軀已經代替了衾被，覆蓋過來。

　　“阿瀅是哪個壞東西？”熾熱的吻連綿不斷地落在邊，裴顯嗓音清晰而冷靜地指出，

　　“騙你，我今晚很行。以後再不許用了。”

　　薑鸞：“……”

　　落下的帷帳裏，響起了模模糊糊的響。聲音並不很大，不足以驚外間值守的。

　　“裴顯，裴彥之。”薑鸞反手摟著寬厚的脊背，息著說，“你最好是真醉了。你要是敢裝醉的話，明天等著瞧。”

　　裴顯立刻說：“我沒醉。”

　　薑鸞笑出聲來，“沒醉的人都喜歡裝醉，真喝醉了才說自己沒醉。你是真醉了？”

　　“我沒醉。”裴顯堅持說。

　　帷帳落下，熱升騰。

　　溫熱的從眼瞼一寸寸地吻過，吻過鼻尖，吻下耳垂，細微響的帷帳裏靜越來越大。

　　薑鸞又麻又，躲又躲不開，得小胡撲騰，最後實在吃不住了，邊笑邊，

　　“怎麼每次都這樣。別這樣一點一點的親，換個法子親，好。”

　　裴顯是真的醉了，似真似幻，如在夢中。每個字都聽在耳裏，人卻完全沒有反應。

　　薑鸞得實在不了了，索勾住了男人的脖頸，把他拉下來，學著他剛才的樣子，一寸寸地吻他的臉頰，下，眼瞼，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是我的。”

　　裴顯居然不否認，任四胡親吻，只低低地嗯了聲。

　　“都是阿鸞的。”

　　薑鸞又新鮮又好奇，主迎上去，的張開，任他攫取輾轉親吻，氣吁吁地問，

　　“那、那這樣呢？”

　　“我的。”裴顯著被他一寸寸細細親吻過的，理所當然道，“是我的阿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