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恩侯在榻上靜靜睡著,面發黃,角生瘡,比起正月里不知清瘦了多,不過蓋了層薄被,眼見得卻連肚腩都看不出了。
姜稚來不及多看舅父幾眼,先將榻沿讓給了李答風。
李答風拎著醫箱上前診脈,診過片刻,又看過榻上人的舌苔眼白,仔細聽過他呼吸時的肺鳴:“侯爺這肺病耽擱久了確實有些棘手,病去如,還需慢慢養護調理,不過郡主安心,我開一張新的方子用上一陣,便不必再喝安神的湯藥,那些湯藥喝多了也有損傷。”
“太好了,”姜稚松了口氣,往后吩咐婢,“給李先生備紙墨。”
李答風坐在幾案邊上,提筆蘸墨寫起藥方。
“幸好郡主帶著李先生來了,”許氏激道,“妾還以為京畿尚未通路,要花費不時日,沒想到郡主來得這麼快。”
姜稚來得快自然多虧元策,京畿這三日雖然夜里沒個正形,白日行程是一分一毫沒落下,因許多道仍未解封,元策帶一路橫穿戰火之后的京畿,走的都是野路。
不意許氏話音剛落,一道不贊同的聲在廊下響起:“哪里快了,可是我好等!”
許氏一看來人,驚了一跳,忙低下頭恭敬站好。
姜稚眼睛一亮,快快迎了出去:“寶嘉阿姊!”
“回趟京也這麼腥風雨,路上可有傷?”寶嘉款款進來,上下打量著。
“我好著呢,”姜稚當面轉了一圈,握過手,“倒是阿姊,宮變時可曾驚?”
“放心,我一個名聲敗壞也不寵的公主可不了叛軍的眼。”寶嘉說著朝姜稚后看了眼,見李答風端坐幾案前,行云流水落著筆,聾了瞎了似的毫未曾朝看來一眼,“你們玄策軍這軍醫還給人治病呢,先把自己的眼瞎耳聾治了吧。”
姜稚回頭瞄了瞄李答風,又瞄了瞄寶嘉。
三月寄給的信里還稱呼“答風”,人前就變“你們玄策軍這軍醫”了。
李答風擬好藥方給許氏,走上前來,目在寶嘉面上一落,垂首作揖:“見過公主。”
寶嘉斜眼看人一眼,沒應聲。
李答風轉向姜稚:“郡主,在下這便去準備侯爺的藥材,先失陪了。”
“有勞李軍醫。”
目送李答風離開,姜稚拉過面不悅的寶嘉,小聲道:“阿姊莫生氣,李軍醫五月里便給你備好了生辰禮托我帶來,若是沒有戰事,早就送到你手上了。”
寶嘉眨了眨眼:“哦?是嗎?”
“東西就在我行囊里,晚些讓驚蟄取給你,李軍醫此行專為給我舅父治病,這段日子就住在侯府,你日日過來找他都行!”
“誰要過來找他了?”
姜稚笑盈盈道:“那找我可行?半年未見,我對阿姊甚是想念,盼阿姊日日來找我敘舊。”
寶嘉沉著道:“那阿姊考慮下吧。”
話剛說完,忽聽一聲呼呼的“喵嗚——”,姜稚一轉頭,看見黃茸茸胖墩墩一團朝淚汪汪地撲了過來。
“虎虎!”姜稚笑著張臂接住半年未見的貍奴,剛一提勁抱起它,手臂卻是一酸,哎喲一聲轉頭將貓遞給婢,甩了甩手。
寶嘉一驚:“不是沒傷嗎?手怎的了?”
姜稚甩手的作一頓,僵轉過眼來:“沒怎的。”
“哪里沒怎的?”寶嘉拎起胳膊,“我看你這是筋骨傷,沈元策怎麼回事,沒讓李答風給你看看?”
姜稚目閃爍:“不、不至于,可傷不到筋骨,他今早給我看過了……”
寶嘉一愣:“今早看過,昨夜剛傷的?”
“嗯……”姜稚底氣不足地拖長了聲,“也不是傷,就是累著了,歇兩天就好……”
寶嘉眼看堆了滿臉的心虛,狐疑道:“臨別之夜累著的,莫不是阿姊給你的畫冊,你昨夜才學門?”
“……”
寶嘉搖頭嘆了嘆氣,惋惜道:“真是暴殄天了。”
接連幾日,姜稚足未出戶,白日待在正院侍疾,一步不離地照顧舅父,夜里回瑤閣歇息。
李答風新開的藥用下去,等過了幾日,便慢慢減了安神湯藥的用量,一直減到月底,徹底停了這一副藥。
這日一早,姜稚剛在瑤閣寢間睜眼,忽聽婢來報,說侯爺清醒了,匆匆穿戴梳洗好趕了過去。
一進臥房,看見永恩侯好端端坐在榻上,姜稚淚盈盈撲上去抱住了人:“舅父——您可算是醒了!”
永恩侯病倒之前便知啟程來了長安,方才醒轉也聽人說了近來起早貪黑躬照料他,抬手輕拍了拍的背脊,虛弱地提起氣來,緩聲道:“……你說你這孩子不好好待在河西,非要回來看舅父,所幸平安無事,舅父這魂兒都要給你嚇丟了!”
“這魂兒才是要給舅父嚇丟了!”姜稚從他懷里爬起來,“舅父出了這麼大的岔子也不與我說,若非小滿是個實誠的,我怕都見不著舅父了!”
永恩侯搖著頭嘀咕:“早知道那丫頭這麼實誠,舅父就不該指派。”
“這半途的意外誰也料不準,不提這事,我提早回來看您,您不高興嗎?”姜稚蹙起眉頭。
“舅父只盼著你和我外甥婿好好過日子,這回聽說他三天四夜帶兵馳援杏,這兵貴神速的,可是轟了全京,你可還同人家鬧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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