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因這位駙馬爺兼大理卿的姿容，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罄然潔凈,說他整肅如老夫子也不為過。想不到私帷之中,竟有這樣疏灑不羈的一面。

不是都轟傳長公主將休駙馬嗎，目下他卻如此容出現在長公主的帷……

周太醫一時有些鬧不清章程。

“夜半三更請太醫來，多有勞煩。”長公主在垂下的帳簾中發話，打斷周太醫的雜思。

適才，從噩夢中驚醒，吐了一口，偏生被梅鶴庭撞個現行。

聽著本該在后罩房的人連聲追問,宣明珠氣極反笑，也是有些忖不他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最知節守禮的梅長生做起了闖門戶的勾當？

將休夫牒書甩在他面前，本意就是為斷他的念想。

可這人獨有的脾氣上來時，噎人如此,任你斥他犯上輕薄，人家就跟銅豌豆似的在外屋地，直眉直眼盯著你，非請太醫過來看過脈才罷休。

眼看迎宵幾個要上全武行，宣明珠了聲罷。

是自己的，原本就打算召醫的，把周太醫夤夜冒雨折騰來，還有一個原由，就是為了抹去梅鶴庭的疑心。

否則被他抓住點蛛馬跡，懷疑的子骨壞事了，指不定酸儒子的那套道義心、責任心發作，反口不肯與兩斷。

“方才本宮魘了夢，”帳中人漫淡道，“醒后咳出了些，想是夏肺氣干燥的緣故，倒未覺得有何不適，只是嬤嬤不放心，這才勞了太醫。”

周太醫略抬頭，對上帳外史的眼神，便知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要他瞞下病。

他斜覷梅駙馬那雙水紅清瀲盯著帳簾的眼睛，暗道：也不知不放心的究竟是誰。

不好揣測貴人家事，周太醫隔簾為長公主診脈。

沉一時，他按照公主的意思胡謅：

“這個……的確是肺熱生痰，殿下春秋之年，氣方盛，飲食間或有厚膩油炙者，偶爾咳出也有的。不會傷及本，殿下無須過于憂心。”

然而真實的況恰恰相反，但凡得了枯癥這個頑疾，便如同上背了個吸人耗人氣的怪，氣只會一日日枯弱下去，直到失去供養而死。

周太醫來在外頭的荷雕花方幾上開平安方，一面暗琢磨：據長公主方才的脈象顯示，其周氣確實旺盛異常，只不過充涌逆折，與枯癥的癥候不大合得上轍。

只像是……尋常的肝氣失和，不歸經而已。

——莫不會誤診吧？

這個古怪的念頭從周太醫心里劃過，隨即自己又否定。

荒謬荒謬，楊太醫為醫圣手，他為長公主開的那張藥方，對枯癥患者是有強提氣，延長壽之效的。

若是誤被普通人服用，便會紊全的脈流行，漸漸吐習，反而會要人命。

楊太醫總不至于分不清二者區別，這樣大的闕誤，可是掉腦袋的差事。

為確保無疑，周太醫多問了一句：“敢問殿下，近來可覺貴有其他不適之？”

梅鶴庭的眉心了，側耳。帳中人默了一下，道：“無。”

周太醫便徹底放心，放下毫管將可用可不用的平安方呈上，揖手辭。

“太醫。”一直沉默無言的梅鶴庭忽然住他。

“當真無礙？你可診仔細了。”

周太醫被那雙銳利的眸子凝住，突然想起梅駙馬的另一層份，著頭皮點頭。

袖子仍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攥著不放。

周太醫朝那張瞳孔幽細，淡如金紙的臉面上了一，用打著商量的口吻道：

“大人您……子可有何不爽利，下順便也替您看個脈象？”

比起語聲從容的長公主，周太醫覺得此刻臉白得像霜的梅鶴庭更像個病人。

梅鶴庭聽到這句話，終于默然撒開手，順勢將太醫的袖褶平。

封了荷包，著人好生送出去。

積年的習慣非一朝可改，他一不留神帶出了主家的語氣，迎宵怔愣須臾，向帷了一眼。

殿下未開口，便也退去。

細篾簾子一挑起，半扇兒雨氣混著暗昧的夜傾襲而。

梅鶴庭側在風口擋了一擋，轉頭看向那方掖嚴的帷帳。

似乎知道他還在，帳里頭響起一聲淡嘲：“放心了？鬧夠了？”

“殿下是否有事瞞我？”

太醫的言之鑿鑿并不讓梅鶴庭放心，他低道，“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一聲。”

帳中無回音。

泓兒會意，清清嗓音道：“梅大人自重，玉牒已重修，如今殿下的千樁萬樁事，都與大人無關了。今夜大人擅闖帷帳之罪，待梅太太走后，殿下自有計較，還你看在小小姐的份上，莫要如此輕浮。”

一個梅太太，一個小小姐，說白了是投鼠忌，并非長公主對他梅鶴庭還有什麼念頭。

話說到這份上，臉皮再厚的人也要沒趣。

何況梅鶴庭從頭發到腳底跟，都與輕浮二字沾不上邊。

他目浮起一層青幽的水，淵停岳靜幾彈指，折離開寢殿。

又不走遠，只在外廊，橘紅的防雨燈籠在檐下微晃，將一個剪影映上窗綃，曳曳地隨風雨飄搖。

“這梅大人的脾氣，真是……”泓兒啼笑皆非地掀起紗幔，下一瞬神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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