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駐的時間太久,久到臨街一商樓的掌櫃探出頭來瞧,瞧見是他,驚喜道:“裴大人來了!”
裴雲暎回過神,珍寶閣的老掌櫃笑著從裡頭迎上前來。
“裴大人大吉!”老掌櫃熱張羅裴雲暎往裡走,“您是來取訂做的蛾兒是吧?早做好了,特意給您留著!”
歲末正旦時,盛京人“以烏金紙剪為蛺蝶,朱點染,以小銅纏綴針上,旁施柏葉”遊玩者於巾帽上,所謂“鬧蛾兒”。
他在珍寶閣訂做了一對金蛾兒,打算今日送給寶珠,算作新年賀禮,雖然以寶珠兒如今的頭髮大抵眼下還無法佩戴。
珍寶閣的夥計走得七七八八,大約老掌櫃就是在等這最後一樁生意,很快從裡鋪取出一隻檀木盒,對著裴雲暎開啟。
盒子裡鋪墊的黑綢之上,躺著一對閃閃發的金蛺蝶。
蛺蝶羽翅輕盈舒展,蝶翼點綴晶瑩寶石,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要從盒子裡翩翩飛起,繞牆弄花。
老掌櫃期冀地盯著年輕人:“怎麼樣?”
“很好。”
裴雲暎合上盒蓋:“多謝。”
“大人客氣,這都是本分之事。小的特意讓閣裡最好的師傅打磨,從畫圖到品,足足幾月,不敢辜負大人信任。”
老掌櫃心中鬆了口氣,尋常人來此打磨首飾,多是釵環玉佩,金蛾兒燈市上到有賣,紙做的不值幾個錢。還是第一次有人訂做金蛺蝶,工錢不,又是這樣的人,難免忐忑。
裴雲暎笑了笑,付過銀票,拿過那隻檀木盒出了門。
他出門時有些心不在焉,恰好一群七八歲的孩子笑著從門前奔過,猝不及防撞在他上,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裴雲暎正想彎腰去扶,那群孩子卻笑嘻嘻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上雪,舉著手中炮竹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奔去,邊跑邊笑:“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聲清悅,在空街頭拉長迴響。
他好脾氣地搖頭,正要離開,忽而心頭一震,有什麼東西從腦海飛快閃過。
常武縣送回的信中稱,陸家三姑娘陸敏出生於十七年前元日清晨,因頭天除夕夜李氏難產,而陸敏出生時多病弱,所以格外得陸家寵。
元日……
青楓說:“僅僅只是姓陸,未必能證明陸家三姑娘陸敏就是陸大夫。畢竟這些年裡,常武縣沒有任何陸敏的訊息。”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曈曈。
雪細細地下著,天地間一片銀白。那些零碎的雪一點點覆住長街,將街上方才那些七八糟跑過的腳印漸漸掩蓋。
杳無痕跡。
唯有簷下一串紅錦燈籠熱鬧嫣然,照著地上雪。
不遠有一隻碎掉的酒罈,或許是哪戶打酒的人家路過此地,雪天路摔跤,酒罈碎幾半,能聞見屠蘇酒的香氣。
就在這一片馥郁酒香裡,年輕人安靜站著,大雪紛飛,無聲落於他紫檀的袍,又融化在他肩頭。
許久,裴雲暎抬眸。
“原來,是這個曈。”他平靜地說。
不是“重瞳孤墳竟何是”的“瞳”,也不是“舜蓋重瞳堪痛恨”的“瞳”。
是“千門萬戶曈曈日”的“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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