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是在某個午後的清河街,典鋪前,年輕的指揮使替錢袋窘迫的大夫付了花簪銀子,站在面前笑得意味不明。
“因為,說了的話,就沒機會讓陸大夫欠我一個人了。”
不過幾月間,就將這句原話奉還,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記仇。
年輕人“嘖”了一聲,提醒道:“話不能這麼說,算上寶香樓那次,我也算救你兩回了。”
“哦?”陸瞳毫無激:“可我今日是因為救王妃才陷危險。再者,我一介平人。命可不如郡王妃母值錢,算起來,還是大人欠我的人更多。”
說起命貴賤時,雖語氣平靜,眸中卻掩不住一厭憎。
裴雲暎眉眼一,笑著調侃:“誰說的,陸大夫是大夫,怎麼眼裡命還有高低貴賤之分?”
“有福之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郡王妃是被人服侍的,我是服侍人的,這就是貴賤區別。”
他笑意淡了些:“這麼俗氣?”
“窮人一向俗氣。”
他點頭,子往前探了一分,黑眸定定盯著陸瞳,彎了彎。
“從來都是壞人裝好人,怎麼陸大夫還反其道而行之?”
陸瞳心中一跳。
他明亮黑眸彷彿能看穿心底一切,角梨渦在月下若若現,月流轉間,極是人。
陸瞳垂下眼簾。
他長得真好看,但是沒用,長得好看的藥可以用來煉毒,長得好看的男人……也就僅僅是好看而已。
裴雲暎也在看陸瞳。
夜深花睡,明月可人,子坐在溶溶燈裡,生得麗,比起盛京子的明豔,更多是江南人的纖巧,姿單薄輕盈,好似一陣風就能吹散般羸弱。
上那件半舊的藻紋繡花藍布上沾染了些漬,那是方才接生時候弄上的,袖口有磨損的痕跡。一頭烏頭髮斜梳辮——大約是為了製藥方便,此刻有些蓬,鬢邊那朵藍雀絨花還是第一次在寶香樓見面時戴的那朵,絨花曾浸過,洗得不怎麼幹淨。但在這月下被模糊得看不清楚,倒顯得獨自坐著,格外寂寞似的。
裴雲暎眸微。
看起來很儉省,雖然之前他和段小宴說陸瞳的料花用漲了不,但不得不承認,大多數時候,都穿著舊。也從不用任何首飾,素淨的不像十七八歲的姑娘。
然而仁心醫館這半年分明進項很多。
月過參差樹影落在石桌上,夜很長,黎明還早。
他喝口茶,笑道:“好吧,陸大夫想要多診銀?”
陸瞳沒說話。
裴雲暎好整以暇地看著。
半晌,陸瞳說話了。
說:“裴大人,不如我們來做個易。”
“什麼易?”
“我救了王妃母,兩條命,一條還你寶香樓下救命之恩,另一條,春山的事,你當沒發生,先前誤會一筆勾銷。”陸瞳神平靜。
短時間裡,不想和殿前司有太多糾葛。此人實在難纏,除掉他難免惹人懷疑,不過,看他對裴雲姝如此上心,至在裴雲姝這件事上,他總欠個人。
似沒料到陸瞳的條件居然是這個,裴雲暎怔了一下,隨即輕笑起來,盯著的目有些微妙:“怎麼不提柯大老爺?陸大夫,你想矇混過關?”
陸瞳心中一,他果然猜到了。
淡淡一笑:“你有證據嗎?”
年輕人嘆氣:“沒有。”
他搖頭笑了笑:“,你與他有何私怨我不管。這件事我不會再手,不過下一次,我不會包庇你。”
陸瞳有點意外,還以為他會試探一番,沒想到他如此爽快就答應了,倒顯得有些小人之心。
便從碟子裡撿了塊月團吃,月團是從前最喜歡的油松仁餡兒,香甜得有些發膩。慢慢吃著,對面裴雲暎瞧著吃,突然問:“陸大夫,你師承何人?”
陸瞳一頓。
裴雲暎低頭看著桌上雕紅漆海棠花茶盤裡剩下的月團,“你說我外甥所中之毒當下難以化解,若尊師出手……”
這話裴雲姝也曾問過,陸瞳道:“家師已喪逝。”
裴雲暎剩下的話便嚥了回去。
陸瞳想了想,“我會努力為小小姐解毒,裴大人可以暫時放心。”
這話像是認真的承諾,與素日裡謊話信手拈來的平淡不同。
裴雲暎笑了一下。
其實算他多心,醫院那麼多醫來來去去,唯有陸瞳一人發現裴雲姝中毒真相,至在盛京,的醫不容小覷。
不覺更闌,牆外笙歌不絕,悽悽笛音裡,秋如珠,秋月如珪,桂樹婆娑的長影中,流照得子如月宮裡不食人間煙火的嫦娥。
嫦娥不食人間煙火,卻獨獨嗜甜。
裴雲暎見陸瞳又拿起一塊桂花蒸慄糕,不覺失笑,有風吹來,吹得陸瞳鬢髮拂,他目一頓,忽地凝滯下來。
子白皙的臉上,耳下有一道極淺的痕,應當是剛才屋中打鬥時為刀風所傷,彷彿玉白的瓷瓶突兀有了一道裂口,刺眼得很。方才被耳邊碎髮遮住,此時才了出來。
他遲疑一下:“你的傷……”
陸瞳隨手了一下,道:“沒關係,回去用藥就好了。”
這麼一說,裴雲暎便又記起初次相見時寶香樓下,那時被挾持,頸間傷流,他難得好心送一瓶去疤藥,轉手就被留在胭脂鋪,瞧也不瞧一眼。
冷漠得很。
這般想著,他的目就落在陸瞳鬢邊那朵藍雀絨花上。
那朵藍雀絨花背後三銀針尖銳鋒利,勝過尋常暗。他又想起自己午後趕至裴雲姝寢屋裡看到的那個護衛,周圍花瓶碎了一地,後來芳姿與他說起當時況,語氣裡都是不可置信,儼然被這弱大夫下手狠絕震得不輕。
裴雲暎漫不經心地想著,其實就算當時他沒趕到,陸瞳也未必會吃虧。的絨花花針著實鋒利,從來都不是什麼坐以待斃之人。
琴音不知什麼時候停了,院中月和著桂香落了滿,陸瞳抬起眼,對上的就是裴雲暎若有所思的目。他眸子在燈下漆黑髮亮,緋公服穿在他上了一點嚴肅,多了幾分風流氣,格外俊非凡。
長天似水,這樣的好景良夜,冷桂、淡茶、琴音、燈燭,月下庭院對飲的的兩人,烏子弟神采英拔,年輕醫柳弱花,倒顯得他們如一雙相識已久的故人。
陸瞳道:“王妃所中之毒,乃日積長久所致,此毒蔽,下毒之人勢必藏在府上。大人難道就這麼算了?”
他目微微一,隨即挑眉笑道:“陸大夫有何指教?”
陸瞳拿起桌上瓷壺,給自己斟了杯茶,對著裴雲暎舉杯至眼前。
淡淡開口:“殿帥,我送您一件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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