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樓是漢中府城裡最大的酒樓，樓高六層，比城牆還要高，四層以上均能遠眺城南的漢水，江樓也因此而得名。

時值中午，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但見江樓前門庭若市，食客進出往來，生意十分火。看得出，在一樓大堂用餐的多是些販夫走卒，人數也最多，而在二樓用餐的人數要一些，有商賈，也有書生，在三樓用餐的人數就更了，不過大部份都是書生，穿著也比二樓那些寒酸書生要麵一些。

江樓的四樓隻能擺下六張桌子，此時隻坐了兩張，南麵臨窗的一張桌子，正有三人對席而坐，他們一邊喝茶一邊低聲聊天，顯得很有教養，一看就是讀書人。

這時，隻聽麵南而坐那名白中年書生歎了口氣道：“日前接到京中好友來信，據說繼刑部尚書胡世寧胡大人告老還鄉後，戶部尚書秦金秦大人也萌生了去意，已向皇上上表請辭了，隻是皇上還冇允準。”

“用修兄，此話當真？”另外兩名書生吃驚地道。

白中年書生麵凝重地點了點頭，目憂鬱地向城外的漢江，似乎在回憶舊事。

左手則年紀較輕的書生不由頓足道：“如今朝中的正直節義的大臣本來就不多了，能說得上話的更是隻有這幾位，胡尚書和秦尚書一走，那朝堂豈不了張黨一係的天下了？”

“如今張黨勢大，矇蔽皇上，大肆排斥異己，為之奈何？”右手側的青衫書生表無奈地長歎道。

“張孚敬這個佞小人委實可恨，據說當年皇上要將大行獻帝的神主供奉太廟，就是他在背後出的餿主意，這次皇上舊事重提，肯定又是他在背後挑唆的，豈有此理，真恨不得生撕此賊。”年輕書生憤憤地道。

白中年書生冷笑道：“即使冇有張璁在背後挑唆，那位也會這麼做，他畢竟是以藩王世子之繼大統的，如今大明國勢鼎盛，威加四海，那位越發迫切想要正名，還哪管什麼長人倫，綱常大禮！”

同桌的兩人不由麵微變，青衫書生更是低聲道：“用修兄，慎言啊！”

白中年書生夷意不懼道：“怕什麼，我輩讀書人富貴不，威武不屈，即便是當著那位的麵，我也敢這樣說，橫豎不過再死一次罷了。”

同桌兩人聞言不由都出佩服之，較年輕那位書生更是激地道：“用修兄當年仗義死節，率眾撼門哭諫，差點被杖死也毫不畏，真乃我輩讀書人之楷模啊。”

原來，這位麵南而坐的白中年書生不是彆個，正是大才子楊慎，前閣首輔楊廷和之子。

話說當年的“左順門事件”後，儘管徐晉勸服了嘉靖，但楊慎帶頭衝擊左順門，依舊到了重罰，差點被杖死，最後更是被流放雲南永昌衛，今年年初，父親楊廷和病重，楊慎向朝廷告假回到四川新都（城都）探病，近日楊廷和的病好了，楊慎便趁機跑到漢中訪友來了。

現在與楊慎同桌的兩人都是他的好友，右手側的青衫書生名趙貞吉，表字孟靜，四川江人，較年輕那名書生張佳胤，表字肖甫，重慶府銅梁縣人士。

趙貞吉和張佳胤都是舉人出，但均冇通過會試，如今都在漢中的漢南書院任職教習，一邊備考，準備參加下一屆的春闈大比。

正所謂以類聚，人以群分，三人誌趣相投，這段日子聚在一起，不是舞文弄墨，就是談論天下時政，眼下朝中最熱的大事自然就是“大禮議”的2.0版本了。

這時，隻聽楊慎歎了口氣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上麵那位羽翼已，又有張黨一係搖旗吶喊，隻怕這次是擋不住了，大行獻帝之神主必將移太廟中供奉，還要追封廟號為睿宗。”

楊慎說著冷笑兩聲，續道：“想那興獻帝生前冇當過一天皇帝，乃孝宗和武宗的臣子，如今他的神主竟然堂而皇之地奉太廟，甚至要位列武宗之上，長無序，綱常崩壞，可悲可歎。胡尚書尚能至午門拚死哭諫，我等布江湖之遠，不過是痛心疾首，發幾句勞罷了。”

趙貞吉亦長歎道：“大勢去矣，此事怕已定局！”

張佳胤皺眉道：“兩位兄長過於消沉了，依小弟之見，此事還是有挽救之機的，隻要那人回京。”

趙貞吉心中一道：“肖甫指的可是北靖王徐晉？”

張佳胤點頭道：“此人深得皇上的信任和重，如果說還有人能製張黨，非此人莫屬了。”

楊慎讚許地看了一張佳胤道：“肖甫所言極是，朝中早有人想到了此策，兩個多月已前，皇上召北靖王凱旋的聖旨已經發出，估計北靖王此刻正在班師回朝的路上。”

張趙兩人欣喜相視，楊慎卻淡然道：“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徐晉並非我輩中人，此人從來冇有公開表明過立場，這次回京也可能選擇明哲保，並無助於扭轉局麵。”

張佳胤疑地道：“上次的左順門慘案，多名大臣被陸炳此賊打死，數十朝被關錦衛大牢，最後不是北靖王徐晉宮麵聖，說服了皇上放人嗎？可見他也是站在護禮大臣這一邊的。”

楊慎點頭道：“確是這樣，隻是徐子謙也的確冇公開表過態支援哪一方，此人用兵如神，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也是個實用主義者，擅長趨吉避兇，所以誰也不能確定他這次回京後會采取何種態度！”

張佳胤恍然地點了點頭，楊慎正待繼續說話，便聽聞樓梯傳來了腳步聲，顯然是有人上樓來了，於是下意識地閉了，目往梯樓口去。

一般能上江樓四樓用餐的人，都非富即貴，又或者有名氣，楊慎如今雖然被貶了，但畢竟曾是狀元，又是前閣首輔楊廷和之子，自然有資格上四樓用餐。

這時的四樓隻有兩桌人，除了楊慎他們，另一桌有四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應該都是兜裡大把銀子的地方豪富士紳，此時，他們的目都齊刷向樓梯口。

先出現在樓梯口的是一名負責領路的店小二，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道：“夫人請哈，這裡就是咱們江樓的四樓了，您看就在這兒用餐如何？”

話音剛下，便見一名婢扶著一名形窈窕的白子邁上了五樓，雖然此頭戴冪籬，麵紗遮住了臉，但那綽約姿，出塵的氣質依舊讓在座所有人眼前一亮。

婢秋雁掃了一眼，發現那一桌長得腦滿腸的士紳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小姐，瞧那架勢恨不得過來揭了小姐的麵紗，登時便不滿意了，皺眉道：“你們江樓不是有五層嗎？我們到五層去吧。”

那小二陪笑道：“這位姑娘，真不好意思，五層是個包間，隻能擺下一桌酒，必須提前預訂的，今日已經被人包下了。”

王翠翹本來就恬淡，與世無爭，聞言便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在這裡用餐吧！”

哐當……

王翠翹這一開腔，那桌商士紳便有人失手打了杯子，其他三人也跟失了魂似的，楊慎等人也是麵驚訝，此的聲音實在太好聽了，不知麵紗底下是一張如何人的臉。

“好的好的，夫人這邊請，這邊的桌子臨窗，能看到街景！”店小二屁顛屁顛把王翠翹主仆領到北麵窗邊的桌子旁坐下。

“王員外，這漢中城中哪來一個如此**的妞兒？”一名大腹便便的商賈一邊口水一邊低聲道，目、邪地盯著王翠翹呈葫蘆形的線。

“嘿嘿，這還不簡單，過去打聲招呼唄，一回生兩回。”王姓士紳估計是在本地有些背景，又見此隻帶了一名婢，冇有男家丁隨行，於是便站起來準備上前搭訕。

但就在這時，樓梯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先是幾名生得膀大腰圓的大漢出現樓梯口，接著一名青年書生淡定自若地走了上來，生得是劍眉朗目，紅齒白，舉手投足都流出一上位者的氣質。

那王姓士紳估計也是個有眼之人，見狀麵微變，生生剎住了腳步。

“夫君，這邊！”王翠翹向徐晉招了招手。

徐晉微微點了點頭，目向還站著的王姓士紳，淡道：“有事？”

趙大頭和宋大眼等幾名親衛的目也齊刷刷地過去，那王姓士紳機靈靈地打了個哆索，連忙陪笑道：“冇事，公子請便，公子請便。”

徐晉又掃了楊慎那桌一眼，這才轉行到王翠翹旁邊坐下，宋大眼等親衛則在旁邊另外兩桌坐下，那名王姓士紳鬆了口氣，這纔敢坐下，暗吐了吐舌頭：“我的個乖乖，此人好大的氣勢，嚇死個人了，到底什麼來頭？老子記得咱們漢中府可冇有這號人啊。”

小二站在徐晉旁邊，諂笑著問：“請問公子想吃點什麼？”

徐晉微笑著反問：“你們江樓有什麼招牌特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