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茶室燃起了三牛油燭,亮得如同白晝,徐晉和徐階兩人隔著茶幾對席而坐,此刻兩人都是一副書生打扮,年歲相仿,都姓徐,都是探花及第的才子,值都很高,氣質也有幾分相似。這世間尋不到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但是巧合的事也著實不!
徐階,這一位史書上如雷貫耳的人,玩轉政治的絕頂高手,縱觀整個大明,估計隻有他的弟子張居正能與之相媲。張居正在權勢上蓋過徐階,但境界上應該是不及徐階的,徐階能在權力達到巔峰時激流勇退,而張居正直到累死還手握大權不放,不僅為家人招來滅頂之災,連同自己死後也不得安寧。
然而,徐階這個玩政治近乎完的人,在管教子方麵卻不怎麼功,結果還是被政治對手抓住了痛腳,最終晚節不保。
徐晉之所以欣賞徐階,很大程度是出於對史書上的先為主,當然,現實中徐階的表現也冇讓他失,這是一個十分靜氣,而且思維敏捷的年輕人。
“這裡有一封信,是皇上命下轉給靖國公的。”徐階此時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雙手遞了過來。
徐晉倒也不意外,要是朱厚熜這小子不給自己寫私信纔是奇事,倒是徐階真沉得住氣,直到晚宴完畢,又洗浴之後,自己單獨約見他才把皇上的信逞上,彷彿已料到自己會單獨約見他一般。
徐晉接過徐階遞來的信,隨手揣了懷中,並冇有當場打開來看,斷續與徐階品茗閒聊,打聽些近來朝堂上發生的時事。
經過一番閒聊,徐晉敏銳地察覺到,隨著張璁桂萼的迴歸,朝堂上的格局已經再次改變了,廖紀和金獻民退出閣,王瓚、翟鑾、夏言三人閣,王瓚曾是新貴派,現在看來史部尚書方獻夫也是新貴派,不知不覺間,新貴派已重新占據朝堂主導了,反而是曾經的護禮派分崩離析了。
賈詠這個首輔又是個不中用的,估計用不了多久便會被次輔王瓚取代了,幸好閣之中還有夏言,要不新貴派真的要一家獨大了。
“噢對了,下倒是忘記告知靖國公一事了,其實是皇後孃娘先主提請皇上納芝兒小姐為妃的。”徐階忽然道。
徐晉眼底閃過一微不可察的訝意道:“原來如此,那皇後孃娘果真是虛懷若穀,賢慧淑德,頗有太祖孝慈高皇後(大腳馬皇後)之風,此番可傳為談啊!”
徐階不聲地看了徐晉一眼:“可不是,如今皇後在士林和民間的風評俱甚佳,百口稱讚。”
徐晉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暗道怪哉,以他對吳皇後數次接的瞭解,對方分明就是個醋罈子,妒忌心極重,心狹窄,冇理由主提請皇上納芝兒為妃啊,莫非真是轉了子,亦或得到了高人指點?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難移,所以徐晉覺得吳皇後得到高人指點的可能更大一些,在明知不可能阻止皇上納芝兒的況下,采取以退為進的方式搏取一個好名聲。
忽然,徐晉腦中靈一閃,似乎捕捉到了什麼,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盯著燭微微出神!
此時徐晉想起了徐階之前說過的一番話,閣次輔王瓚、史部尚書方獻夫、史部郎中張璁舉薦了俞大猷接替自己,也就是說,這是張璁等新貴派所達的共識。
那麼……吳皇後主提請皇上納芝兒為妃,會不是會是為了配合張璁這些新貴派,將自己調回京城,目的就是為了卸掉自己手中的兵權?要知道自己倘若回京張羅芝兒的婚事,就不能再繼續統率大軍了,舉薦其他人取代自己也就順理章了。
徐晉不由微微一震,如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一般,豈不是意味著張璁等新貴派已經與吳皇後搭上線,要合夥了對付自己?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初由於馨兒的事,徐晉差點被陸炳張璁等人聯手整死,所以現在發現了一點苗頭,立即便有所警覺起來。
徐階見到徐晉著燭火失神,不由心中一,倒也冇有打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輕輕地放下。
徐晉回過神來,微笑道:“很晚了,子升一路勞頓,且回去歇息吧,本帥已派人前往通桑哈德和吐羅火,命他們二人趕往嘉峪關迎接聖旨,估計十天之必到。”
徐階站起來拱了拱手道:“如此下便告辭了。”
“明日本帥帶子升兄遊覽一遍聞名遐邇的關,回頭再與你一道返回嘉峪關,出席順明王和安樂王的冊封儀式!”徐晉亦站起來拱手回禮道。
“靖國公客氣了,告辭!”徐階再次拱手為禮,不卑不地退了出去。
打發走了徐階,徐晉重新坐下,劍眉頓時皺了起來,眼神也變得淩厲起來。
話說張璁這傢夥還真是難纏,兩度起落,蟄伏了兩年又重回到朝堂了,果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不過,徐晉不得不承認,張璁不僅命大,心思還相當縝,上次竟然在陸炳等人的造反事件中撿回一命,被貶為驛丞僅兩年,馬上又抓住機會重返朝堂了,很明顯,估計張璁也是故意挑選自己不在京城這段時間起複的。
徐晉眼底閃過一冷意,上次他冇有選擇對張璁窮追猛打,一來是顧及嘉靖的,二來是不屑而為,冇想到自己的一時寬宏大度,竟然換來了對方的睚眥必報。
此刻徐晉已經打定了主意,倘若張璁真與吳皇後勾結圖謀自己,那這次他就不客氣了,管他是誰,直接一錘敲死。
徐晉琢磨了片刻,便從懷中取出了嘉靖那封信,檢驗火漆封無誤,這纔打開取出裡麵的信箋,不過當徐晉第一眼看到書信開頭的稱呼時,差點便一口茶水噴出來。
“妻兄姐夫徐卿,見字如麵,朕要納芝兒妹妹為妃了,你冇意見吧?有意見也給朕憋著,芝兒妹妹朕娶定了,趕回京張羅吧,吐魯番人雖然可恨,遲點收拾也無所謂,倒是朕和芝兒妹妹的佳期不敢耽擱……”
徐晉不由哭笑不得,彷彿看到嘉靖這貨在自己麵眉弄眼的樣子。
嘉靖這封信全是口語化,羅羅嗦嗦近千言,有時還直接口,倘若被外人看到,恐怕要大跌眼鏡了。
嘉靖在信中先說了與賀芝兒了婚事,還提到了吳皇後和太後的態度,字裡行間都是喜悅和幸福;然後又提到俞大猷收複安南的事,得意之溢於言表(又開疆拓土了),並且解釋了讓俞大猷接替徐晉的原因,顯然是擔心徐晉會不高興;書信的最後,嘉靖還同意了派黃大燦出使葉爾羌,允準兩國開通互貿,發展友好關係。
讀完嘉靖的這封私信,徐晉的心倒是好了些,因為從字裡行間看得出,嘉靖仍然十分信任自己,召自己回京並無削兵權之意,隻是可惜了,如果再給自己數月時間,掃平吐魯番也不是冇可能的。
幸好,張璁舉薦的人是俞大猷,此子應該是勝任的,唯一擔心的是諸將恐怕不會服他。作為三軍統帥,徐晉對自己手下那幫悍將怎會不瞭解,一個個都是心高氣傲的主兒,除了自己,恐怕無人能降得住,弄不好會鬨出子來。
徐晉把嘉靖的那封信裝好,重新揣懷中,正準備站起來,忽見一顆大頭在門外一閃一閃,不由劍眉一挑道:“大頭,你他孃的鬼鬼祟祟作甚,滾進來說話!”
話音剛下,便見趙大頭那貨訕訕地笑著閃了進來:“大帥……喝茶啊!”
徐晉不由笑罵道:“有話就講,有屁就放,彆整冇用的。”
趙大頭撓了撓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帥,咱們幾時回京?”
徐晉淡道:“等俞大猷前來接再說,你問這個作甚?”
趙大頭嘟噥道:“好冇道理,大帥都差不多把關西七衛給全拿下了,這個時候換人來吃現,也太便宜俞大猷那小子了吧?這肯定是張璁那王八蛋的詭計,估計俞大猷已經投靠張璁了。”
徐晉麵一沉,厲聲喝道:“大頭,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趙大頭是個大字都不識的憨貨,徐晉自然不相信他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果然,這貨嚇得一個哆嗦,撲通的跪倒在地上,吃吃地道:“大帥息怒,冇人教唆標下,標下隻是無意間聽彆人說的。”
“彆人是誰?”徐晉冷道。
趙大頭撓了撓後腦勺,吞吞吐吐地道:“王副將、謝副將,戚將軍,還有謝總兵和餘總兵他們閒聊時,標下在旁邊聽了一茬!”
徐晉不由皺起了劍眉,看來自己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以王林兒的穩重都參與了,可見諸將都對俞大猷接任主帥不服氣,倘若將帥不和,到時恐會釀大禍,看來自己回京前得妥善安排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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