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那會兒馮興軍的倒臺只是沈遇和反擊開始的預告。

事實上, 馮興軍因犯特大經濟犯罪被查一事早在元旦之前就已經定，還沒被公開出來是因為還有轉圜餘地，沈立山自然想要保住自己的左膀右臂。

那段時間沈立山一直忙于各運作, 卻是毫無頭緒、全無章法的打一氣, 連他都本接不到能決定馮興軍事件走向的真正執棋的人。

沈立山明知道這出對弈背後真正掌控棋局的人是沈遇和，可他一旦向沈遇和開了口，就等于直接撕了他們之間最後的遮布，開始正面了。

如今形勢下, 他已沒有多勝算, 非要走這一步棋, 沈立山得不償失。

實在走投無路之際，沈立山到底還是求到了老爺子面前，希老爺子還能控得住這瘋子一般的侄子。

然而幾番斡旋之後，馮興軍的事最終還是在年節前的時間被不留餘地的曝了個徹底。

後來哪怕老爺子再如何三令五申的停讓到此為止，沈遇和顯然都沒有要停手的意思了。

作為當年舊事的當事人之一, 鐘伯早就將這件事看的明明白白了。

那天，當二十多年都再沒有見過的孫承佑再一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鐘伯就明白了這是小爺的一次直白警告。

鐘伯將孫承佑被小爺安排故意出現在他面前的事原原本本都告知給了老爺子, 甚至自己犯下的罪過不可饒恕，他也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

然而又過去了快半年的時間，小爺什麽也沒有做, 仍舊一如既往地對待他，平靜地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直到昨天晚上的車禍發生。

一下將所有僞裝的平靜徹底打破了。

與責任難免相悖。

這麽多年來, 沈朝宗一直看著自己這個年紀最小卻能力出衆的孫兒在他的悉心培養下終于長大人，為如今已然能與他叔伯分庭抗禮的模樣。

他甚至并不比當年他的父親的能力差一分半毫, 手腕卻顯然更淩厲果斷，更備一個家族掌舵人該備的能力與野心。

沈朝宗對此頗為滿意。

唯一的憾是這小子心裏始終有這個檻過不去, 他一直困在過去沒有走出來。作為沈遇和的爺爺，更作為整個沈家的掌舵人，沈朝宗對沈遇和的確有愧。

目睹了他長久地活在失去父母的痛苦中而得不到救贖，沈朝宗心深也不是沒有煎熬。

但沈朝宗既希他能夠從家族利益的一面出發，寬宥犯錯的家人，又自私地希他困于心結，永遠保持著這子警惕又敏銳的勁兒。

畢竟這麽多年都已經瞞下去了，事實也證明這是對家族、對這個孩子的長遠發展都是最好的選擇，哪怕重來一次，沈朝宗想自己還是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選擇。

這些年，沈朝宗其實一直是有意于兩邊制衡，既希小孫子與大房人周旋，又不希看到再一次的至親相殘。

然後如今來看，養蠱終究不得善終，哪怕他再如何心盤算，事到底還是發展到了他無法掌控的程度了。

他真的是老了，小孫兒也是真的遠比他預想的要厲害了，他不得不承認，如今他已經不住當下的局勢了。

千不該萬不該，大兒子沈立山不該再一次起了殺心，如今他就算想要再保一次這個大兒子，也已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今日過來，老鐘的低頭也就代表著他沈朝宗終于也低頭了。

“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沈朝宗今日很見地撐著手杖才能站穩，兩邊沉默許久後，他先揮了揮手屏退了周圍陪同的人才開口。

病房裏一時只餘下祖孫倆人。

“我人都已經躺在這兒了，難不還要當個菩薩？您確定還要繼續攔我麽？”

沈遇和仰靠在床頭，沒什麽正經的一聲嗤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何況我從來也只是想要討回個公道而已，這也有錯了？”

“他畢竟是你大伯。”沈朝宗沉沉嘆了聲，“你難道真要拖著整個沈家下水嗎？”

沈遇和抿，沒說話，著手機單手點了好幾下，看著很是心不在焉的模樣，低頭也覺察到沈朝宗不悅的目，解釋的語氣聽著也混球極了，“在聽，給小月亮回個消息。”

沈朝宗握住拐杖重重地點了點地，“你要報複立山我可以沒有意見，但小子，你也別忘了，倘若你後沒了沈家的這艘大船托底，靠你一個人單打獨鬥，你也未必能一直的了舒家的眼。”

“看來您還是更在意整個家族利益。”沈遇和斂眸，沒所謂地輕嗤了聲，收了手機又道，“不過您老盡管放心，我還沒瘋到準備拉整個沈家出來陪葬，冤有頭債有主，我就只要他為當年做過的事贖罪而已。”

沈朝宗沉默了好一陣。

長久沉默之後，沈朝宗已經妥協了，如今只希盡可能將這場鬥的損失降到最低，“你別忘了善後，一旦立山失了勢，別讓人趁機抓到他的把柄，以至于毀了整個沈家。”

沈遇和擡眸看了眼沈朝宗，忽的意味不明勾笑了聲，“我以為……您至會先問問我的傷怎麽樣了。”

“反正死不了。你要想不傷，有的是辦法，何必演這一出苦計給我看。”

沈朝宗冷哼了一聲，一雙渾濁的雙眼沾染了風霜，在自己這個小孫兒面前早已褪去了從前的威嚴與迫，反而有些老頑的賭氣和脾氣，“在舒家小丫頭面前示示弱就行了，在我面前就不必繼續演了。”

沈遇和這下是真的放肆笑開來，腔起伏傳來痛他才收斂了些，“您老就這麽自信我能活得好好的？”

“嗬，有舒家丫頭在，你能舍得死？”

祖孫倆人也博弈了這麽多年，沈朝宗對他算是了如指掌，從前這小子的心理狀態或許還真不好說，急了說不定真不管不顧發瘋。

可如今這舒家的小月亮可算是這小子的命門所在了，有在，這小子當年的許多手段到如今已經收斂許多了。

他開始投鼠忌，反倒讓沈朝宗放心許多。

沈朝宗很清楚自己的這個小孫兒到底有多大能耐，冷靜下來分析之後，沈朝宗甚至懷疑過昨晚的事故，未必沒可能不是這小子的有意為之。

誠然，剛收到的消息的時候沈朝宗還很擔心自責，可後來冷靜下來，又聽說當時舒家小丫頭同坐在車裏卻連個皮外傷都沒有，活蹦跳好得很，不正是說明了當時的況并不嚴重，可同車的這小子卻被說是嚴重到差點鬼門關走一遭。

沈朝宗自然而然懷疑，這一切或許也只是這混蛋小子的自設圈套中的一環罷了。

畢竟他這小子，年紀雖不大，心思卻深得很。

舒月那邊解決完營養餐人還沒回來，就又因為沈遇和發來消息，說自己穿不慣醫院的病號服，支使著去幫他回家挑一套幹淨的換洗。

折騰完一圈，等再回來病房的時候，就看到房間裏站著一圈人，沈爺爺和鐘伯人都在。

昨晚上和沈遇和兩人都沒回來，淑姨還以為小夫妻倆去哪兒過二人世界去了，直到舒月回來了，淑姨才得知原來昨晚是出了事。

原本淑姨還想要跟著小月亮一塊兒過來醫院，還是舒月再三安下才安心下來，是以舒月一來一回耽擱了許多時間。

這會兒舒月一進病房，沈爺爺擡眸見到，滿臉的心疼，慈地問昨天晚上有沒有被嚇到。

“小月亮要是了什麽委屈，我老頭子就是下去了也沒臉見老夥計了。”說著這話又回過頭狠狠剜了沈遇和一眼，“你小子開車就這麽不注意！？”

“爺爺您千萬別這樣說，昨晚的事不能怪他，”還沒等沈遇和開口解釋，舒月就趕上前賣乖地抱抱沈朝宗。

“昨晚的意外誰都不想的，而且當時都是他護著我，車頭完全是朝著他自己的方向撞過去，他全程保護我，我什麽事兒都沒有。”

舒月這會兒說著說著又有點想哭了，“爺爺您沒看到，他當時可嚇死我了，渾都是，我他也沒回應，到現在想起來還後怕的很。”

這些事倒是沒有人跟他說過。

沈朝宗面微不可查地僵了下，又恢複正常。他倒是沒想到這小子甚至能為了舒家小丫頭做到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的程度了。

舒月又拉著沈爺爺說了許多許多，一直到沈爺爺和鐘伯離開了，舒月還特意扶著沈爺爺一起下樓，一路送沈爺爺和鐘伯坐上了車。

不過在幫忙關上車門準備離開之前，鐘伯突然語焉不詳地跟道歉，說以後可能不能再繼續留在新房這邊照顧他們了，說自己對不起小爺，對不起……

舒月沒頭沒腦地揮揮手跟他們說再見，再回來病房的時候，將剛才鐘伯的話轉述給沈遇和聽。

“鐘伯怎麽這麽突然就說要走了啊？是沈爺爺需要鐘伯回去照顧了嗎？他以後都不會跟我們一起住了是不是？”

這麽長時間的相，舒月早已經習慣了在新家有鐘伯和淑姨的陪伴，也早忘記了鐘伯他們當初留下來的初衷是為了督促和沈遇和兩人深相的。

“鐘伯他老了。”沈遇和面如常地朝招招手，示意舒月在床邊坐下來，他忍不住擡手了的臉，“他也辛苦了大半輩子了，也該頤養天年了。”

舒月只是不舍，但也知道讓鐘伯回去好好休息這樣是對的。

無聊抓著沈遇和一只手隨便來去的時候，舒月突然又想起來，今天這日子，不就是之前定下來的說是沈叢曜和莊家外孫秦婉瑩的訂婚宴的日子嗎？

可是訂婚宴當天，沈爺爺怎麽上午還一直呆在他們醫院這裏不著急離開呢。

“沈爺爺剛才離開好像也說是回療養院，難道不是去沈叢曜的訂婚宴嗎？”舒月問出心裏的疑。

沈遇和單手在手機上點了兩下，將手機裏的那張照片遞給舒月看了眼。

“沈芙婭剛發來的。”他簡單解釋了句。

竟然是訂婚宴現場的一張照片，然而卻只看到了秦婉瑩人在，并沒有看到沈叢曜的人。

“所以為什麽沒有沈叢曜的人？”舒月奇怪。

“連當事人自己都缺席的訂婚宴，爺爺大概率也不想去丟這個臉。”沈遇和見地開了一句沈叢曜的玩笑話，“聽說人在馬代跳傘折了，不過照片P的有點大，從左折到了右，聽著還蠻神奇的。”

舒月角了，“所以這個訂婚宴還繼續的下去嗎？沒取消嗎？”

“也不算，雙方父母這不都出席了麽，”沈遇和嗤笑了聲，“看起來他們也覺得并不缺個男主角，流程一樣走完。”

聽著都覺得炸裂的一段。

舒月直起腰左右撐了撐，餘看到一旁沙發上自己回來時候放.的袋子，擡手又指了指，“喏，給你準備好的換洗服，你要現在換上嗎？還是晚點？”

“嗯。”沈遇和視線隨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緩慢地點了點頭，視線又收回來，最後落在舒月的小臉上，忽然又問，“那小月亮能幫忙嗎？”

“幫忙？怎麽幫？”舒月到一刻還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還能幫的上沈遇和什麽忙，當然非常願意幫忙。

“你說，我當然可以呀。”

舒月心裏預想的無非也就是沈遇和可能不太方便，幫忙搭把手換一下服，所以在聽到沈遇和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時候一下怔住了。

“暫時沒辦法洗澡，只能拿巾子了。”舒月聽到他慢悠悠地開口，“可我的總不能讓外人，所以只能勞煩沈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