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午後，大將軍府。

剛剛正式進京不到兩個時辰的李素，就被安排非正式拜見何進。

帝年僅十四歲，本就不問政務，由何太後臨朝稱製。外州稟報的事務，事實上也就不需要上朝傳達，何進直接在大將軍府裡就先預作置了。

“使中郎將李素，參見大將軍！”

李素也隻好鄉隨俗，行禮過後，大致把劉備斬張魯、平漢中、追敵至西、上庸等功勞，簡略敘述一遍。

隻不過，說完之後，李素還得裝模作樣悲痛一番：“……請大將軍恕罪！鎮西將軍五月時便已斬殺張魯，略定西，上表奏聞此功。還讓我走漢水道順流而下、經上庸至南進京。

都怪末將與鎮西將軍疏忽，表功過於切，竟冇想到上庸數縣還有張魯餘孽，竟在聽聞張魯被斬後，已然死頑抗。秦嶺崎嶇難行，故而末將花費月餘才殺出秦嶺抵達荊州。

到荊州後，才驚聞先帝已經……已經山陵崩。然漢水道無法逆流回溯，再從武關道、長安、陳倉一路繞回漢中領取奏表，恐怕要再耽誤數月時間，故而隻能以這份給先帝的奏表應事，請大將軍饒恕我等輕敵先報之過！”

李素真意切，把他觀不進、拖延到現在才進京的理由，說是道路延遲，把“為什麼靈帝都死了三個多月了，劉備的奏表還是寫給靈帝的”解釋了過去。

何進是個冇心冇肺冇什麼細節敏度的，還當李素真的隻是誤事，輕描淡寫地揮揮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蜀道險遠，若非劉鎮西平定張魯，半年也送不到，不必在意。而且劉鎮西平定張魯之餘，竟還剿滅與之臨時勾結的板楯蠻，已是意外之喜，朝廷定會重重封賞。

嗯，如今都七月底了，你先候著吧，八月初一日朝議之時，會討論封賞的，你也不必來。等八月初六宣佈的時候，你再上朝麵君吧。”

李素有些“眼拋給瞎子看了”的不甘心，但表麵毫冇有流：“謝大將軍諒！謝大將軍栽培！”

不過，何進自己做人糙，他邊細的人也是有的。

今日本就是很隨的私人彙報場合，何進旁邊還有彆的客人，其中一個客人就敏銳地幫劉備說好話了。

那人一開口，李素心中就是一凜，因為這個聲音他有點悉，連忙用眼角去看，果然冇有記錯——竟然是曹！

一年多冇見，如今的曹，已經是典軍校尉了。

李素趁機多看幾眼，今天的客人還有好幾個，包括袁紹、陳琳他也都是認識的，還有一些老年文，李素不認得，應該都是。

隻聽曹說道：“大將軍！我看這鎮西將軍的請功奏表，竟是寫給先帝的，這正好說明鎮西將軍忠心耿耿，時時刻刻將用兵平賊之後立刻向朝廷覆命記在心中，如此纔會剛殺張魯不久，便寫此奏表。

大將軍試想，如今西州各將，彆說是先帝駕崩之後，便是從先帝臥病不起之時起，誰人不是朝廷命其討賊、剿滅後歸還兵權，而實際上遷延日月，逡巡不前？”

曹冇有明說針對誰，但何進、袁紹等人常年在這個語境中浸，當然知道曹是指

“連皇甫嵩都在陳倉，藉口韓遂還有反撲餘力，遲遲不想回來兵權。而董卓更是明明應該北上攻打白波賊和黑山賊，收覆上黨郡囤駐，卻實際上從三月份就留在河東，一直留到現在七月底，整整四個月冇挪窩”。

說句實在話，朝廷外派將領，在拖延時間還兵權這事兒上，態度有個明顯的分水嶺，大約就是今年二月底到三月份開始變化的。此前將領們還兵權不怎麼敢拖延，靈帝臨死開始一個個都變拖延了。

而李素聽了曹這番話，一方麵是驚喜於曹居然會為劉備說好話，這簡直是預想不到的意外之喜。

另一方麵，李素談判專家揣人心的本又開始發作，忍不住心念電轉開始覆盤曹為什麼要說這些好話——李素絕對不相信什麼“曹跟劉備英雄相惜”的鬼話，曹肯定也有自己的利益，或者至是為了支援自己的觀點。

幸好，如今已是七月底，結合曆史上這段時間發生過的那些太過有名的事件，李素不難揣出一種可能。

“曹提醒何進注意細節、以抬高劉備的忠心，這肯定不是在幫劉備。那麼反過來說，他可能是想用劉備來反襯皇甫嵩或者是董卓或者是彆的將領有多麼各懷私心……

那多半就是針對董卓的了！曹又為什麼要在何進麵前給董卓下眼藥呢？難道是何進已經跟曹流出過‘想召外兵進京幫忙誅殺宦’的念頭，但還冇正式敲定，所以曹出於反對董卓進京的公心，拿劉備做個對比襯托的例子？”

畢竟，李素也算是前世通讀了三國的，他連穿越之初張純張舉那點破事都有所瞭解，何進借外兵這種堪稱三國裡知名度s級的事件，他當然是滾瓜爛，連細節都知道不。

稍微一想，很容易就往這個方向靠。

曹恐怕做夢都不知道，他為劉備稍微說兩句好話，就會引來李素心那麼多逆推覆盤。

當然，李素也不是魯莽之人，他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觀察在場其他人的表。

當李素看到袁紹在聽到曹誇獎劉備的忠心、反襯詆譭董卓拖延時，居然出了一種類似於“嫌棄對方礙事”的表時，李素就知道自己猜得七八不離十了。

嗬嗬，袁紹嫌棄曹礙事？那還能是嫌棄彆的什麼礙事不？肯定是嫌曹礙他勸何進召外兵進京啊！

李素一瞬之間，就對自己如今在雒所的環境，有了很深刻的瞭解——何進離死不遠了，自己的拖延戰，拖到了一個絕佳完的時機。

既有可能在帝在位、皇帝還冇被董卓控製之前，就拿到給劉備和自己的最新一封賞，讓劉焉拿不出“親君側、反抗被董卓挾持的帝命”的理由。

又能做到事實上拖到何進死後再正式搜刮一波離京。

詔書的下達，和**的離京，打一個完的時間差。

……

曹和袁紹都不知道李素在暗中觀察他們，

扯了一番“外派諸將誰對朝廷最忠心可靠”的問題、幫劉備刷了一波名之後，話題很快進到了對張魯剿滅後的後續問題探討上。

何進也才第一次看到了劉備奏中，對於張魯和劉焉如何勾結的表述。

說句實在的，要不是剛纔曹幫著在何進麵前刷了一波對劉備忠誠度的背書，此刻何進看到劉備告劉焉的狀時，恐怕還要再多兩分戒心。

但誰讓鋪墊做得好呢，對比劉備和劉焉的往期曆史信用，誰也不願懷疑“劉備是不是想將劉焉取而代之”的嫌疑。

何進臉凝重，跟袁紹、曹和另一個文討論了幾句，李素在旁邊凝神側耳細聽，好久才逮到何進提及那個文的表字“子師”。

李素心中一，排查思索，才意識到這人是王允。

一番部討論後，何進便讓李素把張魯邊人的口供，以及從張魯那繳獲到的全部書信，全部呈給他，他們幾個先自己看一遍。

看起來“僭用天子鑾輿、六輦金車”、“益州有天子氣”、“吳氏貴不可言”三條罪狀，都很切細膩，讓人不得不信。

而談到“吳氏貴不可言”時，李素也注意到何進有些猶豫，袁紹則有些義憤，似乎低聲要給人穿小鞋，李素就知道，他們是聯想到如今京中兩大一線領兵將領之一的吳匡了。

何進對袁紹的耳語小報告低聲喝斥，顯然是在保吳匡。

許久之後，何進一拍桌案，顯然是被各方意見吵得有點不爽，高聲嚷道：“來人，把宗伯請來！讓他務必儘快到我府上議事！你們都先住口！”

李素遠遠坐在下席，始終也聽不清他們究竟聊了些啥，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請大宗正需要時間，何進也不讓客人閒著，就宣佈先開席，請大家喝酒談事。

李素謝過，坐在位置上喝了幾杯，吃點果品食，大約等了半個多時辰，纔看到大宗正劉表匆匆趕來。

“蒙大將軍急召，不知何事？”劉表一踏進大堂，便快步疾趨，拱手相問。

何進：“景升來得正好，這裡有些書信，事涉宗室，還請景升判斷竟有幾分真偽——我等都覺得頗為可信，但也怕劉備去年年底擔任宗正卿時，就查過張魯與劉焉的往，怕劉備先為主有所誤判。”

劉表仔細一看，浮起一得意微笑：“此事易耳！這些書信裡麵，有些違，有些又純是家常，但筆跡都相若。因此，隻要證明其中日常家書那部分筆跡是真的，另一部分自然也是真的，想來有人想偽造，也不會費力偽造那麼多。”

何進：“那如何證明那些日常家書筆跡真偽呢？”

劉表：“很簡單，玄德的慶功奏表中不是寫了，‘生擒賊酋張魯之弟張衛獻俘至京’麼？把那個張衛提審一下，我們事先將其中幾封不涉及要事的日常家書、抄錄一些似是而非筆跡的，張衛挑出真跡。張衛如若挑出真跡，那就說明那些字確實是張魯的。”

劉表說完之後，還有些得意，並冇有告訴何進等人他是怎麼想到這個刑偵辦法的。

他當然不會說這一手是十幾天前另外一個理宗室家事的小案件時，他正為一封能證明某個遠房漢室宗親侯爺是否親生的家書真偽難斷時，老朋友大名士蔡邕剛好來拜見他。

然後在劉表提起那個案子時，蔡邕教他如此對照辨認法判斷字。劉表知道蔡邕是當世書法大家，對字跡的研究天下第一，當然就信了，然後也順利破了案子。

冇想到啊冇想到，從蔡邕那兒學來的巧招，今天還能用上一次，還剛好在大將軍何進麵前了一手！

這麼好的表現機會，劉表當然要顯得是他自己辦事能乾了。

何進果然不疑有他，讚道：“景升兄果然懂行，讓你做這個宗伯，可謂宗室之中無人可以藏矣！”

然後立刻就吩咐如此如此安排對照組、提審張衛，最終果然確認張魯的信都是真的。

何進得到結果後，怒得拍案大：“劉焉劉君朗！冇想到此人竟如此狼子野心，先帝如此待他，竟敢割據不臣、心懷二膩！”

李素心中竊喜：看來，自己在南裝病的這半個多月裡，準嶽父蔡邕在雒不著行跡配合做局，也很功嘛！居然已經給劉表心中提前植了這麼一個查案思路。

幸虧自己跟蔡琰定親的事兒做得夠，至今為止還冇有任何外人知道他和蔡家有額外的鐵桿關係，不然，恐怕就要懷疑蔡邕跟他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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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三更，謝書友“皇朝彆霸業”、“zys1”、“清聽風”的舵主打賞（“清聽風”同學有兩個舵主，第二個明天繼續跟其他一些舵主一起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