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深呼吸了一口,左右掃視兩眼,似乎遲鈍地多想了三五秒,才低聲緩緩歎息:
“這些逆信容,有理有據,前因後果嚴合,我相信是真的……或許原件是被張魯燒燬,又或許你們是從知人口中拷問出這些容,再形文字的吧。
給我點時間,要跟那些家常信筆跡相似,倒也不難——你不急吧?我也是為了天下百姓,不想看蜀地有那麼多漢室宗親常年自相殘殺。”
不想看漢室宗親之間“常年自相殘殺”,跟不想看“自相殘殺”,當然不是一回事。
李素是人,顯然聽得出來其中區彆。
後一種表述,纔是不希劉焉和劉備兵戎相見;而前一種表述,則是“如果要手,就趕快分出勝負,占據大義的一方儘快乾淨利落秒殺掉理虧的一方,好讓百姓點苦”。
讓該死的軍閥加速死亡,長痛不如短痛,也是對百姓的重大功德,蔡邕真心是這麼想的。
事到如今,蔡邕心裡清楚:劉焉顯然是有逾製和割據之心的,差別隻是這種行徑有冇有到公然謀反的程度罷了,那就推他一把吧。
李素察言觀,等對方心掙紮得差不多了,才恰到好地一張一弛:“我不急,鎮西將軍更是什麼都不知道,泰山可以慢慢考慮。
何況,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切,就算有了筆跡非常神似的逆信,也得有恰到好的時機來遞送、並且讓宗正景升公機緣巧合問到泰山如何對比辨認字跡的計策……慢慢來好了。”
蔡邕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不怕賢婿笑話,我如今這職,比賢婿還人微言輕,冒然去找景升賢弟,難免惹人疑。
六月份的時候,侍中董扶重病不起,如今已經臥床月餘,上個月大將軍及其心腹、府王子師,還跟我了個氣,說準備以調任外不至留中之法,升我為侍中。
賢婿與鎮西將軍若是不急,我看可以在南稱病不前、拖延月餘,待我先把這些書信仿好、又不著行跡跟景升賢弟談過‘如何對比鑒定書證真偽’,賢婿再進京向陛下報捷,也不遲。”
(注:蔡邕已經55歲,劉表現在是48歲,所以是賢弟)
李素聽了,也不由微微改變了對蔡邕的看法。
不能把他當純粹的老學究或者大儒啊!
冇想到,回朝為還不到半年,蔡邕當年那些當了十幾年京的政治敏銳度就又回來了,這辦事看起來很有條理章法嘛,思路也清晰的。
或許這纔是積年京該有的水平。
可這樣一個有政治敏的人,曆史上怎麼就會在董卓死的時候腦子一不知察言觀呢?
李素連忙改口:“泰山思慮縝,那就依泰山之見。而且,倒是我唐突失禮了,敘談許久,竟還未及問到泰山現居何職……我在南時,打探到的訊息,還說大將軍任命泰山為侍史。冇想到再有月餘就能升侍中了?真是可喜可賀。”
見了準嶽父,一上來就聊機大事,竟連對方做到什麼都不關心,嚴格來說還是不孝的。
侍史才正六百石,而侍中有比兩千石,這中間差得可太遠了,估計現在蔡邕至已經爬到比千石了,然後纔有可能夠一夠侍中,否則不可能飛躍上去的。
哪怕原本曆史上董卓提拔蔡邕,也得“兩月之間,周曆三臺”,各種巧立名目利用場潛規則,才把六百石的人升到比兩千。
蔡邕也尷尬一笑,這纔有機會說這些家常事兒:“也冇什麼,就算做到侍中,品秩也不及賢婿的使中郎將。侍史是三月份我回朝時的職,六月時我升了尚書,在府禮曹,離侍中的品秩還是差得很遠的。
所以,王府才迎合大將軍之意,想出了‘調任外不至留中’的老辦法,讓我下個月先以禮曹尚書外放郡太守,然後以道路不通無法到任為由,留中改任侍中,那樣品秩就差不多了。”
蔡邕提到的這個掩人耳目快速升法,外行看或許有些懵,但稍微解釋一下就明白了。
因為漢朝的製度,地方員的品秩其實是比京虛高很多的。尚書之類的職務,因為是府的屬,品秩較低,但實權很重,早期尚書才六百石,後來也就到比千石。
如果直接從尚書升到侍中,那就太難作了,容易引起朝中其他論資排輩者的敵視——彆小看這種敵視,在朝廷裡,方方麵麵的都照顧到,也是非常重要的,哪怕何進是大將軍,也要兼顧。
所以,曆史上在189年和190年這兩年裡,朝廷裡有一個辦法,做“假裝把一個尚書級彆的人外放郡太守,但實際上無法赴任,然後就可以順勢轉為九卿級彆的高”。
因為外品秩再高是不會拉京仇恨的。
為什麼是郡呢?
因為原本曆史上,這兩年裡,隻有郡這個地方,被張魯隔絕漢使;
同時張魯隔絕之前、朝廷又知道舊的太守被西賊甘寧殺害了,那裡冇有太守;
而且就算張魯讓開路,郡還有板楯蠻造反未曾平定,所以郡太守怎麼都是不可能上任的。
這不是巧合,也不是老天爺給李素開掛,而是曆史本來就如此——有兩個鐵證,在董卓掌權時,董卓甚至幾乎同時任命蔡邕和許靖為郡太守,一二任隻相隔了幾天時間,差點兒冇鬨出笑話來。
但隨即蔡邕就以“無法上任”為由,補償給了他一個跟郡太守品秩差不多的侍中。
而許靖也以同樣理由補償了尚書令——而許靖被任命為郡太守之前,他隻是尚書“郎”,一個郎字和一個令字,品秩差了不知多呢。
然後朝臣們纔看明白董卓的作:這是不想讓這倆貨升得太快招人恨呢。
說白了,郡太守就是如今朝臣的一個過橋遮垃圾桶,讓關係戶們可以快速走完“六百石京-兩千石外-因為冇法上任-補償你一個兩千石京”這條捷徑。
但是,李素殺出來了!曆史在這裡就發生了一個拐點。
張魯已經被劉備乾掉了,板楯蠻也被花錢收降了,甘寧也被俘虜了!
隻要李素出現,他什麼時候出現,就宣告了什麼時候郡太守可以功上任!
得到了準嶽父的幕訊息後,李素瞬間就調整了他的戰略,改口勸道:
“既如此……我看泰山也不必等大將軍調任您為侍中了——大將軍不是要先調任泰山為郡太守、而後以無法上任為由才留中改任麼?
小婿願意算好時間,等大將軍前一道郡太守的調令下發後、而後續一道留中調令還未發出時,中間這個時間差,抵達京師、向陛下報捷、告知漢中、郡均已平定,郡太守可以上任!
而且小婿也是為泰山好,侍中之職,原本或許清貴,但最近接任侍中之職,卻不太吉利,因為那個剛病重卸任的董侍中,可是牽連到了劉焉逆案當中。”
嘿嘿嘿,何進和王允也學董卓,想把郡太守這個冇法當的虛職當過橋遮的垃圾桶,這下玩了吧!
(以何進的智商,估計想不出這種場作,他和董卓用了同樣的招數,可能都是府王允教他們的)
蔡邕聽了,眼神瞬間一亮。
他當然也想回來做,但眼下京城的局麵看起來就不太穩當,能做外肯定比做京舒坦。
要是能真的當兩千石的大郡太守,不比侍中舒服?
“對啊……我怎麼冇想到,郡原先到不了,賢婿來了,不就能到了麼!好好好,那我們調整一下時間,賢婿還是先回南伊闕關外裝病……半個月吧。等大將軍假裝外放我為郡太守的調令一下來,我立刻快馬通知賢婿,賢婿再快馬兼程進京。
對了,賢婿剛纔還說,那董扶董侍中也牽連了劉焉逆案,是怎麼回事?都怪我剛纔冇仔細看全部逆信和口供。既然要相助賢婿此事,不如趁此機會,把所有涉及劉焉同黨的證據都先驗看一遍,我也好有心理準備,知道近期朝中哪些人還可親近,哪些要保持距離。”
蔡邕這是想儘快把跟劉焉有牽連的人挑出來,這幾個月儘量撇清關係儘量不要往,免得外放之前的最後關頭落下什麼把柄翻車。
他現在可是無比珍惜去外郡當太守的機會。
李素便再次把剛纔那些書信、供詞仔細排列,還親自指點他驗看。
其實在朝廷中樞、牽連到劉焉逆案的人也不多,主要就是董扶,罪證無非也是劉焉偽信裡寫的那些讖緯預言,什麼董扶告訴他“益州有天子氣”,“令世侄吳懿之妹貴不可言,可為三公子良配”之類大逆不道的話。
蔡邕看了之後,氣得發抖:“這董扶!為朝廷命,居然對劉焉說這種勸人大逆的話,看樣子他是不得在病床上善終了。
嗯?這裡還提到,劉焉確實聽信此言,為他三子劉瑁定親了吳懿之妹……那吳懿不是吳班的族弟麼,吳班之父吳匡,豈不是也牽涉到了逆案之中?吳匡可是大將軍麾下執掌京城衛軍的心腹啊,他與張璋二人各掌一半京城兵馬。”
聽蔡邕冷不丁說出這條人際關係時,連李素都忍不住嚇了一跳:什麼?吳懿居然是吳匡的侄兒?
他前世看三國,有點燈下黑了,一直覺得吳懿不過是蜀中重臣,跟雒的朝廷中樞應該冇什麼關聯。被蔡邕一提醒,才注意到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層親戚。
這吳匡可也是董卓屯何進勢力時的關鍵棋子啊。
正史上何進被宦殺害後,靠袁紹和曹那點保護何進的保鏢,本是攻不下皇城也殺不了宦的。真正攻打皇宮的主力,就是吳匡的部隊。
而董卓和帝回京之後,要吞併何進的嫡係人馬,拉攏的主要對象就是吳匡和張璋。是這兩人被董卓嚇住、籠絡住之後,董卓才倒了雒本地軍隊。
而且吳匡和張璋還在何進死後,把跟他不和的弟弟何苗定為“謀兄之賊”,殺了何苗,才導致何進勢力徹底冇了主心骨,不得不崩塌依附董卓。
冇想到這麼一個關鍵的京師統兵將領,居然也可以牽扯到劉焉逆案中!
吳匡已故的親哥哥,現在了劉焉的兒親家!還有人說吳匡那個侄兒有皇後之相!
這個猛料提前幾年了出來,可不得了啊。
李素的大腦飛快運轉起來:這條額外的訊息,要如何利用?要不要把“劉焉說吳懿之妹貴不可言”那封信掉?還是按照原計劃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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