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睡火炕，頭朝炕沿，腳向裡。

今天，李家西屋炕沿裡，擺著六個枕頭。

趙軍、周建軍、解臣三人，今晚都在李家睡。

李寶玉很開心，很熱地照顧著每一個人。

而李如海很歡快，小叭叭個不停，李大智則與李如海對著說。

出現這種局面，主要怪趙軍和周建軍。

剛纔趙軍洗腳的時候，無意間提了一句今天的掛漿地瓜不錯。

李寶玉、解臣在一旁點頭附和，李大智不撇。

掛漿地瓜是這邊的法，其實就是拔地瓜。

這個東西再好，它還能有紅燜熊掌、鐵鍋焅大鵝好嗎？

不過是趙家這幫人，天天大魚大的吃頂著了，吃一次掛漿地瓜就覺得新鮮。

那個時候，李如海就已經躍躍試了，但一直沒找到話題的切點。

不過接著，周建軍隨問道：“哪兒整的地瓜呀？咱家今年沒存吧？”

“大姐夫，我採購回來的！”李如海猛地擡起右手，小臂與大臂標準的九十度角，興高采烈地回答著周建軍的問題。

“啊……哈……”眼看趙軍、李寶玉、解臣連向自己使眼，周建軍也覺不妙。

但在東北嘮嗑，講究一個“話不能掉在地上”。

李如海都喊大姐夫了，周建軍不得已接了一句：“如海，你真厲害，咱場子採購都趕不上你。”

這句話可是說壞菜了！

周建軍話音剛落，李如海騰地一下從板凳上站起，一步到周建軍面前，道：“大姐夫，要不我給你幹採購去吧？”

“啊？”周建軍一怔，場子裡採購方面也歸他管，但十四歲孩子幹採購，傳出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大姐夫，我不是跟你吹呀……”李如海的話匣子，從這兒打開就關不上了。

他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給趙軍等人講述起了他幹拼的發家史。

“你快別磨嘰了！”李寶玉不是沒攔過，但本攔不住。

要是隻有趙軍、解臣來，李寶玉肯定早就向李如海出手了。但今天周建軍也在，李寶玉怕自己手會讓周建軍多想。

因爲當著客人打孩子，會讓客人覺尷尬，有的就誤會主人家不歡迎自己。

眼看李如海收不住了，趙軍馬上腳，上炕往被窩裡鑽。

二十分鐘後。

“啊……哈！”睡在最裡面的趙軍假裝打了個哈欠，然後扯著翻了個。

這一翻，他就面朝西牆、背朝東了。

周建軍見狀，在三十秒後也打了個哈欠，然後翻面向趙軍後背。

接著是解臣，然後是李寶玉。

從趙軍開始到李寶玉，總共不超過兩分鐘。

趙軍、周建軍、解臣、李寶玉四人，都了面朝西、背朝東的側躺著。

而躺在炕西邊的兩個人，是李大智和李如海。

這個時候，李大智也不住了，裝作打了個哈欠，然後轉背對李如海。

一個炕上六個人，五個都臉朝西。

李如海意猶未盡地吧嗒下，然後轉面朝東牆而睡。

……

此時的趙家西屋裡，呼嚕聲震天。

四個喝多了的老爺們兒，誰也吵不醒誰。

作爲主人家，趙有財睡在炕稍。炕稍雖然沒有炕頭熱乎，在熱的炕頭，也沒有趙有財夢中的掌聲熱烈。

臺下人頭攢，靠近架子臺的地方，支著一架錄像機，記者蘇香蓮正在那裡等著採訪。

而臺上，趙有財配大紅花，在他前橫著三東北虎的。

其中，一黑兩黃、兩大一小。

這時，一個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下面大家以熱烈的掌聲，向我們的打虎英雄趙有財表示祝賀！”

“譁……”掌聲如錢塘信。

“哈哈哈……”臺上的趙有財仰天大笑。

掌聲隨趙有財笑聲而停，這時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趙有財同志九歲上山，風風雨雨三十四年。四十三歲時，創下十槍擊斃野豬十一頭的輝煌戰績，從此名聲大噪。

在那之後，趙有財同志更是立志鋤強扶弱，掃清虎患。如今他兩槍斃三虎，威震嶺南、嶺西，兩嶺跑山人稱其英雄蓋世，故人送外號……”

聲音落下，四周雀無聲。

趙有財於夢中想道：“我外號什麼？大勇還沒給我想出來呢。”

……

第二天，也就是1988年的1月10號。

王蘭四點多鐘就起來了，今天家裡有客人，還是貴賓。

按照當地的習俗，必須得包餡以表重視。

昨天菜太多，李如海採購回來的狍子就沒怎麼吃。

下午男人們還在喝酒的時候，王蘭吩咐趙玲和徐春燕，讓們將上午剔下來的狍子、腰盤剁餡。

和王蘭在一起混的久了，趙玲和徐春燕都清了的路數。

剁好的餡，不能直接調味、配菜，需要先用清水去洗，洗掉裡含有的。

然後用笊籬將餡撈出，攥幹後再和餡。

這樣做，費時費力。整個永安林區，只有王蘭會這麼做。

但不得不說，這樣調出來的餡，沒有一一毫的腥味，再將剁碎的蔥白和在裡面，放適量的調料調味。

面是昨天晚上發的，這邊蒸餃是燙麪，發麪不是蒸包子，就是烙餡餅。

王蘭選擇兩樣都要，反正包子改餡餅也不費勁。

先包好包子，然後一手託著包子底，一手輕提包子褶，然後再搟餡餅。

提那一下，是爲了讓褶死麪變薄，這樣餡餅裡沒有太厚塊的死麪。

餡和麪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幹活也不會發出太大聲音。

但西屋有客人，而且王蘭自己也忙不過來，於是抱著盆去了隔壁。

這時候，金小梅、李大勇都起來了。

王蘭到的時候，兩口子已經從豆腐坊把豆漿、豆腐腦、大豆腐、幹豆腐都換回來了。

然後，金小梅、王蘭手包包子，李大勇出門翻牆到趙家，抱柴火點著大竈，燒水準備蒸包子。

一個個白胖白胖的大包子，轉圈擺在高粱桿蓋樑上，金小梅和王蘭小聲嘀咕，道：“嫂子，過兩天你還得組織我們扎一批這個蓋簾子，要不然不夠用啊。”

“不夠用嗎？”王蘭一邊著包子褶，一邊說：“曆年前，咱幾個扎二十個呢。”

“那夠幹啥的，嫂子？”金小梅道：“我聽寶玉說，年前放假以後，他們小哥幾個要上山。

到時候多整回來野豬、狍子啥的，往外頭凍，不都得拿蓋簾子託著嗎？”

這話是衝王蘭來的，別人家凍直接往雪地裡一扔，凍兩三個小時，出去從雪裡往缸中撿凍好的塊就行了。

但王蘭不幹，剔下來的必須碼到蓋簾上，然後一蓋簾、一蓋簾地拿出去凍。

有時候，凍好的沾到蓋簾上，還得拿刀背去翹。翹不好，就把蓋簾翹壞了。

“我不想讓他們抓野豬了。”王蘭將包好的包子放在蓋簾上，說道：“年前那野豬都賊老瘦的，那也不好吃啊！”

深秋、初雪之間，剛抓膘的野豬最，也最香。

冬天越靠年跟前，那野豬越瘦越不好吃。

“嫂子，那你啥意思？”金小梅道：“咱買兩頭豬啊？”

“哎呀，到時候看看吧。”王蘭道：“我讓小軍他們儘量可黃子、隔年沉抓。”

金小梅瞥了王蘭一眼，心想你家小軍能聽你話，這幫人也能聽你的話，那黃子、隔年沉還能聽你的？獵狗還能聽你的？

心裡這樣想，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金小梅也不敢說。

“嫂子。”金小梅說的是：“到時候張羅抓豬，讓我家如海去辦這個事。”

金小梅說的這個抓豬，和趙軍他們上山抓野豬不一樣，而是去養豬的人家抓。

“唉呀！”王蘭手忙著，就一揚下，道：“拉倒吧，可不用你家花錢了！”

昨天金小梅出錢買狍子什麼的，王蘭要給錢，金小梅說什麼都不要。

“沒事兒，嫂子。”金小梅道：“那也不能天天吃你家的。”

金小梅說這話時，心裡滿是苦。昨天李如海獻計，提議給趙軍買手錶。

金小梅覺此計甚妙，想著李大勇回來，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李大勇。

沒想到，趙軍先回來的。而趙軍回來的時候，手腕子上多出來一塊表。

金小梅旁敲側擊地一打聽，才知道是張援民兩口子給趙軍買的。

而且不趙軍有，就連馬玲都有一塊。

又一條路被人堵死了，這可把李大勇兩口子愁壞了。

他們在一起吃喝玩樂的，一共是七家人。

趙家不算，他家是收禮的。老太太也不算，因爲連棺材本都給了趙軍。

這樣一來，其餘五家裡，王、林、張、解四家都給趙家買了東西，就剩他們老李家沒買了。

這樣的局面，讓李家人本無法接。尤其是李大勇和李寶玉，他們父子一個認爲趙有財是自己親哥，另一個認爲趙軍是自己親哥。

……

臨近六點的時候，趙家西屋的客人陸陸續續都起來了。

冬至以後，天是一天比一天長，天亮也比原來早了。

但這時候，天還沒亮呢。

周春明拉開窗簾，就見外面竈坑裡火通紅。

藉著火，幾人都看到了兩口冒著白汽的大鍋。

包子都蒸上了！

衆人紛紛出屋洗漱、上茅房，等他們收拾完。

包子出鍋！

一人合抱的大蓋簾，上面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包子，由趙軍、李寶玉、解臣三個人、六隻手，拿六筷子彆著簾子一起發力，纔將這一蓋簾的包子送進屋裡。

蓋簾直接放在靠邊站的桌面上。

包子不是很白，微微發黃。

但這不是鹼大了，而是農家小麥自磨麪就不是特別白。

這時，李大勇、金小梅、趙春各端著一個盆進來，三個盆裡分別裝的是糊塗粥、豆腐腦和豆漿。

糊塗粥是現的，豆漿是熱過的。

接著，李如海又端來兩盤小菜，分別是小蔥拌豆腐和紅油幹豆腐。

放下包子的趙軍、李寶玉翻牆到隔壁，趙軍拿來切好的午餐、火腸拼盤和炸花生米，李寶玉端來一摞餡餅。

“這……”楚安民和陶大寶對視一眼，他倆這才明白，爲什麼趙威鵬會說趙軍家吃飯的場面大了。

這真是不看不知道啊！

楚安民、陶大寶都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尤其是楚安民，他不但住在城裡，每年還出差學習呢。

但楚安民走南闖北，也沒看見誰家這麼吃的。

“那個……”楚安民看著端菜過來的趙軍，道：“趙軍吶，跟你媽說別整啥了。整這麼多，咱能吃了麼？”

“沒事兒，他們一會兒就來了。”趙軍話音剛落，老太太、解孫氏帶著蘇香蓮來了。

不過人不和男人在一張桌吃，在東屋單支一張桌。

“來，來，趁熱呼！”趙有財挨個給遞大碗，這是盛稀的用的，豆腐腦、豆漿、糊塗粥，想吃什麼自己盛。

楚安民等人紛紛坐下，這時李如海端著剛出鍋的豆腐腦滷過來。

這豆腐腦滷，是用胡蘿蔔、木耳、紅蘑做出來的，味道鮮。

楚安民拿了個大包子，這時候包子皮不那麼熱了。

他將包子一掰，皮破，一熱氣從蛋餡上躥起。

“小李師傅！”楚安民很喜歡逗李如海，看李如海要出去，他喊道：“你也坐下吃呀！”

“我先不吃。”李如海笑道：“楚局，我等下一悠。”

“哈哈……”陶大寶聞言，笑道：“這孩子真有意思，還一悠一悠的，你當坐席呢？”

李如海剛要說話，就迎來了李大勇犀利的眼神。李如海一怔，把到邊的一大堆話都嚥了下去。

這年頭，東北林區、農村辦席，都是在自己家辦。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不夠，就找鄰居家借。

但是來的人很多，隨一份禮，全家男老都來吃。

這麼多人，很難一次都坐下，所以就得分批吃。

東北人管分幾批吃席，就幾悠。

趙家東西兩屋同時支桌，客人和今天上山打獵的，在西屋吃。老太太、解孫氏陪著蘇香蓮，在趙家東屋吃。

王蘭等人和孩子沒上桌的原因，不是沒有位置，而是在等第二鍋包子和第二鍋餡餅。

等王蘭和孩子們都吃完了，在林場招待所住的五人下來。

早晨食堂有飯，而且爲了招待他們，特意燜的高粱米飯，還燉的大豆腐。

但宿醉後的五人吃不下。

可到趙軍家以後，撿桌子的王蘭招呼他們吃包子、喝豆腐腦。

五個人也不說吃不下，不約而同地圍著桌子坐下了。

所以，趙家這頓早餐，吃了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