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二十八年。
春。
此時距離當年蘇棠為兄長一戰已有十年之久。
春后,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可當今圣上的龍卻每況愈下,已有好幾日未上朝了。
前兒皇上已下旨,在他病愈前,暫由太子監國。
自打皇上病倒,蘇棠每日必進宮探。
這一日也不例外。
吃過早飯后,蘇棠就在謝柏庭的陪同下進了宮。
紫檀木雕花龍榻上,皇上靠著大迎枕,瞧著很是“虛弱”。
蘇棠上前行禮,平常行禮完,元公公就把凳子搬來了,方便坐下陪皇上說話解悶,今兒卻沒有,皇上招手,蘇棠就坐到床上邊了。
皇上握著蘇棠的手道,“棠兒,父皇這病怕是好不了了,你皇弟尚年輕,父皇走后,你多督促他一二。”
蘇棠一臉的無奈,“我督促皇弟沒問題,但父皇得告訴兒臣,你打算去哪兒。”
咳咳!
皇上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就知道裝病瞞不過棠兒,虧得配合了這麼多天。
皇上直接把蘇棠的問題略過去,他看向元公公,元公公擺了下手,不多會兒就有兩小公公抬了拐杖來。
龍頭拐杖。
金燦燦的,上面還鑲嵌著各種寶石,看著就人移不開眼。
蘇棠眸在拐杖上逗留了片刻,轉而看向自家父皇,“父皇這是……?”
皇上道,“朕將這龍頭拐杖賜給你,可上打昏君,下打佞。”
還真有點代后事的覺了……
只是皇上做膩味了,想早點丟給太子,落個清閑,可也用不著演的這麼真吧?
要不是會醫,一把脈什麼都清楚了,估計都要被父皇給騙過去了。
不過這龍頭拐杖倒是喜歡,再者父皇賞賜的,也不能推辭。
蘇棠走過去接拐杖。
握住拐杖,兩小公公松開手。
好家伙。
差點沒被這死沉的拐杖帶的摔趴地上去。
幸虧謝柏庭及時扶住了,才沒有丟大人。
蘇棠,“……”
皇上,“……”
大意了。
只想給兒最好的保障。
卻忘了兒手無縛之力,別說拿拐杖打人了,拿都拿不。
皇上抬手扶額。
龍頭拐杖都賞賜出去了,不能收回了,再者賜鞭子賜寶劍,估計也沒法用,只能這樣了。
皇上眸掃向某個冤種婿,補了道蘇棠指哪兒他打哪兒的口諭。
謝柏庭渾無力的接了旨。
蘇棠陪皇上說了會兒話,就告退了。
書房。
太子云池坐在那里批閱奏折,桌案上奏折堆的老高,他專注而認真。
一小公公跑進來,大氣道,“太子,皇上剛剛賜了能上打昏君,下打臣的龍頭拐杖給護國公主……”
云池要落筆的手一滯。
筆尖的墨滴到奏折上,很快暈染開。
父皇他……
他眼眸瞬間潤起來。
把手里的狼毫筆放下,云池就起了。
不是病的沒救,隨時會撒手人寰的地步,父皇不會現在就賜龍頭拐杖給皇姐,待后事。
他三步并兩步,幾乎小跑去含元殿,然而在靠近時,正好瞧見蘇棠和謝柏庭出來。
蘇棠和謝柏庭說著話,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的云池眉頭擰一團。
父皇都病膏肓了,怎麼皇姐瞧著并不傷心?
他沒有上前,就那麼看著蘇棠和謝柏庭走遠,小公公跟在后道,“太子殿下不過去嗎?”
云池沒有說話,他心底閃過一猜測。
他沒去含元殿,而是轉去了自己母妃住的長春宮。
殿,秦賢妃正在看畫像,和嬤嬤說著話,云池走上前,秦賢妃有些驚訝,“皇兒不在書房幫你父皇批閱奏折,怎麼來母妃這兒了?”
云池眸落在秦賢妃手中拿的畫像上,道,“母妃在看什麼?”
秦賢妃笑道,“你來的正好,你也到娶妻之齡了,這是京都適齡大家閨秀的畫像,你看看這里面可有你中意的?”
父皇病重,母妃不憂心父皇的病,陪在病榻前,卻有閑逸致給他太子妃人選?
不尋常。
太不尋常了。
云池坐下來道,“父皇病重,兒臣哪有心思選太子妃?”
秦賢妃就道,“這是你父皇的意思,他想親眼看到你大婚。”
“可兒臣不想現在就親,”云池道。
“胡說!為太子,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你分之事,”秦賢妃呵斥道。
說著把一堆畫像塞給云池。
能送到跟前的畫像容貌家世才學必然能占上一兩樣,云池從里面挑的,或許和皇上不同意立為太子妃,但側妃總是可以的。
云池對選太子妃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現在只想弄清楚父皇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他來是想旁敲側擊一下自己母妃,為了能出其不意,他只能順著母妃的意翻看那些畫像。
翻的很快,快的秦賢妃都嫌棄,“這麼快就翻過去,你看清楚畫像上的姑娘都長什麼模樣嗎?”
敷衍可以,但能不能別這麼敷衍。
云池速度慢下來,那邊一宮端著托盤過來,“娘娘,玉珠流蘇穗子換好了,您瞧瞧。”
宮彎著腰,讓坐著的秦賢妃能方便看托盤。
云池不耐煩看畫像,眸瞥向托盤,然后眼睛睜圓,這不是……
秦賢妃要把玉珠拿起來,卻被兒子云池搶先拿了過去,云池翻轉玉珠,確定沒認錯,他有些激道,“這玉珠我找了十年,怎麼在母妃您這兒?”
秦賢妃懵了,“這玉珠不是你送給母妃的禮嗎?”
當年皇兒和小北被挾持離京,被找回來時還給這個母妃帶了不禮,其中就有這只玉珠。
還喜歡,皇兒一片孝心,就讓人把這玉珠鑲嵌起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戴,就放在了梳妝匣里,梳妝時偶爾把玩一下,今兒早上看到,發現流蘇有些勾,便讓宮重新換了個流蘇穗子。
結果——
這不是送給這個母妃的?
云池道,“這是別人落在兒臣這里的,兒臣一直想找到還回去。”
怕秦賢妃多問,云池連忙道,“這玉珠兒臣帶走了,趕明兒兒臣買一個更好看的送給母妃您。”
說完,不等秦賢妃答應,就趕著帶著玉珠閃了。
看著云池急忙離開的樣子,秦賢妃無奈,白高興這麼多年,“你畫像還沒選呢。”
不說還好,一說云池跑的更快了。
云池回了書房,把玉珠放在桌案邊,把幾摞奏折批閱完,然后就出了宮。
如今的他,可以隨意進出皇宮了。
他借口詢問皇上病到了靖南王府,目的是找幾個小外甥,尤其是才四歲大的靈瀾。
一致小糖人遞過去,云池循循善道,“告訴云池舅舅,你有沒有聽到你爹娘說起皇爺爺的病?”
小小的靈瀾哪的了云池的誆騙啊,嗦著糖人,小腦袋瓜點了又點,“聽到了。”
“那皇爺爺是不是在裝病?”云池問道。
靈瀾連連點頭。
云池繼續問道,“你爹娘說什麼了?”
靈瀾歪著小腦袋想了會兒,斷斷續續,云池很輕松就把的意思猜明白了。
大概就是皇爺爺被帶壞了,也想云游四海去。
三年前,王爺就把靖南王府和手里的兵權都給謝柏庭了,一年里有半年帶著王妃游山玩水,要不是王妃總惦記孫兒孫,估計一年到頭都難見到他們人影,王爺一直介懷和王妃錯過的那二十年,想好好彌補王妃二十年。
王爺影響,安王爺和寧侯他們也差不多半退了,父子同朝為是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可被兒子當著同僚的面懟,他們怕不住氣當著皇上的面兒子就不好了,辛苦幾十年也到他們歇歇的時候了,朝堂總歸是小輩們的。
這幾年朝堂上多了不年前面孔,這朝上的皇上委實不得勁。
要論辛苦,他這個皇帝才是最辛苦的。
然后皇上也打起了讓權的心思,這念頭一起,就有點不住了,這才有了裝病一事,大臣讓權很容易,可做皇帝的一般只有駕崩……
確定父皇是裝病,云池就有點心疼一邊憂心父皇龍一邊任勞任怨批閱奏折的自己。
雖然才看了幾天的奏折,但各種辛苦已然嘗了個遍。
他可不想這麼早就繼承皇位。
父皇駕崩了那是沒辦法,可假死匡他上位——
他不同意。
再加上被著選妃……
翻來覆去,失眠了一整夜的云池。
留書離家出走了。
宮人遲遲不見云池起床,準備醒他,卻發現寢殿不見太子的影子,被褥掀開,就看到一封信。
宮人嚇壞了,趕把信送去給皇上過目。
信送到皇上手里的時候,正好左相和顧太傅前來探皇上,宮人一陣風跑進去,“不好了,皇上,太子留書出走了!”
一個激靈襲來。
皇上垂死病中驚坐起。
把左相和顧太傅嚇的以為皇上回返照了。
皇上坐起來,從宮人手里接過信,只見上面寫著:
父皇,您春秋正盛,再理二十年朝政絕對沒問題。
兒臣還欠了人家一件東西沒還,等還回去,即刻回京。
勿念,勿尋。
——不孝子云池留
還知道自己不孝呢?!
皇上沒差點氣的真駕崩過去。
左相和顧太傅看著皇上那中氣十足的樣子,哪還見半分虛弱,反應過來這些日子皇上是在裝病,兩人腦門上黑線直往下掉。
云池離家出走的事傳到秦賢妃耳中,秦賢妃匆匆趕來,皇上問,“皇兒欠誰的東西沒還?”
秦賢妃搖頭,“臣妾不知,不過昨兒皇兒從臣妾那兒找到了一顆別人落在他手里的玉珠……”
至于玉珠怎麼落在云池手里的,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扶額,“只能找北兒問了。”
找回皇兒的重任,非小北莫屬。
沒辦法。
敢打暈太子的就沒幾個。
……
明凈的湖面上,有一葉扁舟。
一男子躺在船上,折扇照面,擋住太。
任由風吹船行。
要多愜意就有多愜意。
一護衛輕點湖面,輕輕躍在船上。
聲音從折扇后傳來,“我還不。”
護衛道,“爺,皇上傳召您進宮一趟。”
男子手拿開遮面折扇,出那張不羈的俊臉,正是長大后的蘇小北。
此刻的他,臉上有一疑。
皇上傳召他進宮做什麼?
沒人能給他釋疑,他就應召進宮去了。
皇上把云池留的信給他看。
蘇小北看過后,斬釘截鐵道,“太子肯定去淄州了,我去找他。”
……
一條寬敞的道上。
云池騎在馬背上,目所到之,春意盎然。
看了幾天的奏折,再看看這大好風,云池越發篤定自己離家出走的決定沒錯。
一旦繼位,以后就要被困在宮里了。
讓他再多一下這樣的自有吧。
他縱馬狂奔,唯一憾的是,小北沒有一起跟來。
這些年,他們都是形影不離的。
喝著酒,正惋惜著,一道悉的聲音傳來,“愜意啊。”
云池一口酒噴出去。
他轉頭就看到蘇小北。
他邊咳邊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蘇小北從他手里奪過酒囊,道,“你那點花花腸子,還能騙得過我?”
云池尷尬道,“我確實要去淄州還玉珠。”
“就是準備繞著寧朝走一圈去淄州是吧?”蘇小北毫不留的穿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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