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斗茶記事

七盞茶備齊,店小廝朝眾人拱手作了揖，一口話字正腔圓：“這七盞茶盞底自有序號，列為客品鑒后，將選出的茶盞予茶侍便可。”

“此局,一炷香為限。”

謝青綰打起幾分神來,將七盞茶一字排開,先揭了蓋將盞中茶葉審看過一。

茶湯清澈，盛在青釉茶里更通如玉，甚至瞧得清盞底微微浮沉的細芽葉。

所用皆是龍井，單單審茶似乎無甚分別。

謝青綰略斟酌片刻,抬手將其中兩盞湯略異的茶揀了來。

爾后微仰起臉來，探詢一般去瞧旁人的眼睛。

分明是并排,男人卻略微側了,面朝閑散而坐，玄袍廣袖近乎吞沒纖瘦的側影。

顧宴容一手支在桌角，另一手卻在旁人目不及之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腰間的珠串。

神輕淡,目卻是細的。

他在謝青綰投來的視線中俯首,茶館張寂靜的氛圍下更將嗓音低幾分：“不錯。”

不知是在夸，還是在肯定的判斷。

謝青綰目微閃著將那兩盞茶排除出去，又仔細嗅了茶香，一一觀察盞中茶葉的舒展形態。

細嗅茶香時會不自覺地輕皺起鼻尖,茶霧蒸騰而起時睫也,卻是認真至極的模樣。

顧宴容始自半斂著眼，目落在被茶霧熏得薄紅的眼尾。

他似有一瞬凝頓，仿佛聯想到甚麼一般,不著痕跡地傾靠近,長指松開拈玩的珠串,虛攏住那截纖窄的腰肢上。

不知比劃著甚麼。

倘若謝青綰分出一點心思來，垂眸瞧上一眼，大約立時便能認出這樣悉至極的手法。

這雙手握力驚人，指掌環扣時不留分毫掙扎的余地，是直白不加掩飾的兇悍與掌控。

茶館中偶有瓷盞相輕響一聲。

顧宴容一瞬收回了神思。

低眸，見已取出所余五盞中的一盞來，扯著他袖絮絮分析道：“殿下你瞧，這盞茶葉不如茗蘭姑娘那盞來得舒展，大約是水溫的緣故。”

常年抱病，嗓音生就些，又顧忌著份，直將“殿下”兩個字念得更小聲許多。

謝青綰仰首耳語時鼻尖險險過他下頜，才驚覺距離之近。

他們坐在茶館中最是幽僻的臨窗一角，堂中又多是雙對的年輕男，倒算不得突兀。

顧宴容自手中接過茶盞，目掃過：“不錯。”

七去其三。

謝青綰眉眼輕彎，垂眸掃過面前余下的四盞，終于拈起杯盞輕抿了小口。

闔上眼眸，仔細品過茶湯，又循著記憶將之與茗蘭姑娘先前所奉上的那盞細細比對。

斟酌再三，終于又揀出其中兩盞——沖泡的時辰把握失準，致使茶香失了濃淡。

謝青綰未敢輕易決斷，守著那兩盞茶眼地仰頭朝旁去。

這是要他來驗的意思。

顧宴容便順從地將揀出的兩盞一一嘗過。

他將這兩盞茶歸置到一旁，著細的發頂，無聲下了評判。

如此一來，便只余兩盞。

謝青綰卻在這兩者間犯起了難。

反復抿嘗過，約品出兩者中間細微的差別，卻一時說不上是甚麼，更遑論從中決出茗蘭姑娘親手所制的一盞。

整座茶館中不時有哀嘆苦惱之聲，大約堂中亦有人面臨如此困境。

香已燃了四之有三，多留時間也不多了。

謝青綰眉尖顰蹙，細指搭在桌案上輕點兩下，反復回想著。

側忽然橫來一只修長勁瘦的手，兩指便穩穩拈起青釉茶盞。

顧宴容不不慢地抿了半口，又將另一盞取來，如是輕抿。

謝青綰抬眸仰他微滾的結，一雙圓眼清且明澈，仿佛有層漪開：“殿下，怎麼樣？”

顧宴容捉住那只揪他袖的手，了手心一點，循循善道：“這兩道茶，唯水不同。”

謝青綰被他礫的指腹蹭得手心微，卻一時顧不上掙。

仔細嗅過其中一盞，忽然約覺出一道幽微的芬芳來。

暗香縈繞，幽雅清冽。

另一盞與之相比，高下已見。

謝青綰仍不得其關竅，有些喪氣地耷拉著眼睫，小聲嘟囔道：“可我想不出來，這究竟是甚麼水。”

下一瞬，耳畔忽響起一聲輕笑，比那盞茶中微末的氣息還要幽淡上三分，轉瞬便散在風里。

悉的長指探過來，輕過下頜的，又從后頸流轉至耳尖。

他嗓音無限接近，像是專講給聽一樣：“綰綰還記得，我們此程是要作何麼。”

空州雪景極盛。

他們此程，是要避暑，要留待空州第一場大雪。

“要去看雪。”謝青綰似有所察地仰起臉來。

顧宴容便握住左手，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了答案。

梅花雪水。

與所料一樣。

茶經中記述山泉水已是烹茶上品，梅花雪水從來只存于佚名游客的手札與游記間。

久居闌，終年無雪，梅花雪水便更鮮罕得見。

香已燃盡，謝青綰將那盞梅花雪水所制的茶到茶侍手中。

堂中茶侍又將各桌收整完畢，才終于見店小廝出來，拱手道：“列位客稍事片刻，待小店驗了茶，即刻便可公布第一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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