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謝伯縉要回來了。
一開始從謝叔南里聽到這消息,云黛還半信半疑,畢竟這位三哥哥說的話,十句里有五句是假的。但晚間和眾人一道在歸德院用膳,見著喬氏那由至外出的愉悅以及角掩飾不住的笑意,云黛便能確定這消息是真的了。
算了下,再過三個月,那便是初夏,鳥語花香,百花齊放,不是很冷也不會很熱,最是適宜不過的季節。這個時節,總不會再有什麼暴雪冰雹了吧?
羊角宮燈出的暖灑在黃花梨嵌螺鈿牙石長桌上,晚膳是五道葷菜五道素菜,另外還有一道赤棗烏湯,一例冰糖百合馬蹄羹,及七八碟紅油醬菜及酒水漿飲。
“二郎,三郎,云丫頭,你們別吃米飯,多吃些菜。”
喬氏熱絡的示意云黛他們多夾菜,自個兒舀了一勺清燉蟹獅子頭細細品嘗,笑眸彎彎,“這道蟹獅子頭鮮可口,我記得阿縉也是吃的,等他回來就能嘗到了。”
等嘗到叉燒鹿脯時,喬氏又說,“這道鹿脯也不錯,玄琴你往單子上記著,等世子爺回來,這道菜也要上。”
玄琴垂首恭敬應下。
沒過一會兒,喬氏便又記起別的菜來。
一頓晚膳下來,喬氏提到謝伯縉的名字不下二十回,莫說云黛他們幾個小的了,就連晉國公都忍不住握拳咳了一下,溫聲提醒著喬氏,“夫人,我知道阿縉回來你高興,但還有三個月呢,你慢慢來,有的是時間準備。”
謝叔南也向喬氏,故意酸溜溜道,“是啊,母親,當面偏心眼可不好。”
喬氏瞪他一眼,笑罵道,“你個沒良心的,你大哥都五年沒歸家了,還不許我對他重視些啊。”說著,夾了一塊花香藕放進謝叔南的碗中,“吃你的去。”
謝叔南嘿嘿笑了下,揚聲道,“多謝母親疼。”
一襲月白長袍的謝仲宣輕笑,“都十六歲了,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晉國公隨口接道,“就是,這個年紀都能定親了。”
這話一出,喬氏夾菜的作稍頓,眼中的笑意也消退了幾分,卻也沒言語,只端起一碗百合馬蹄羹慢條斯理的喝著。
晚飯過后,三個小輩告退。
窗外暮沉沉,正房里間的云蝠紋鎏金熏爐燃著上好的安神香,喬氏沐浴完畢,穿著一細棉布制的里坐在梳妝鏡前,借著玲瓏花鳥燈籠照出的,著鏡子里的倒影,連連嘆氣。
晉國公坐在床邊,放下手中兵書,問道,“夫人好端端地嘆什麼氣?”
喬氏纖長的手在發間尋,幽幽道,“人老了,鬢角都生了白發了。”
“胡說,你還年輕著,一點都不老。”晉國公起走到旁,“在我眼中,夫人一直貌如花,旁人都比不上你半分。”
“都一把年紀了,還說這酸話。”喬氏臉頰紅,拍開他按在肩頭的手,將拔出的銀發拿到燭臺燒掉,“一眨眼又過去了五年,我也要奔四十了。我嫂子只年長我一歲,人家都當祖母了。”
孫氏的長子喬文紹,前年親,三月前剛得了個大胖小子。虎頭虎腦的,小胳膊很有力,孫氏抱著孫子喜得見牙不見眼。喬氏包了個厚厚的紅封,還特地打了一頂沉甸甸的羊脂玉如意金項圈送去。
“夫人也別急,你嫂子只一個兒子,我們有三個,單從人數上來說,日后你當的次數比要多得多。”
晉國公一本正經地安,換來喬氏一聲輕哼,“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將阿縉放去了北庭,我早就給阿縉選好了媳婦,沒準這會兒都當祖母了。”
又來了。晉國公頭疼,五年來他都不知這樣被念叨了多回。
他俯將妻子圈在懷中,溫聲道,“阿縉不是快回來了嗎,這次回來你給他好好挑一挑,也不算太晚。”
“還不晚呢,他今年都二十了!”喬氏放下朱漆雕花牙篦,扭頭看向晉國公,“尋常兒郎像他這般年紀都當爹了。咱們阿縉又是老大,他的婚事若是沒定下,二郎和三郎也不好說親,當弟弟的總不好越過哥哥去。你想想看,二郎如今也有十八,三郎也十六了,都是可以議親的年齡……況且……”
晉國公見蹙起眉言又止,不由地問道,“況且如何?”
“……”喬氏抿了抿,從他懷中出來,緩步在花梨木雕花羅漢床旁坐下。
聯珠團花的厚緞床簾垂下一半,將端莊溫婉的半張臉遮在影里,安靜半晌,才低聲道,“云黛也長大了,且容出落得如此明艷……”
“這不是好的,姑娘家長得漂亮是好事。”晉國公挨著喬氏坐下,他形高大,一下子就擋住燈,好似將喬氏完全籠罩在他的影子下。
想到云黛,他頗為慨,“都說大十八變,云丫頭可不就是越變越好看了。我還記得當年將領回府時,那麼丁點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說話也有氣無力。沒想到養了這幾年,竟出落得如此標致。沈忠林算得上相貌堂堂,卻也不是潘安衛玠那般的男子,想來云黛是像了生母柳氏……怪不得當年柳氏在云州,沈氏宗族的那些登徒子們頻頻擾,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忽的又想起什麼來,當笑話般與喬氏講,“前幾天李大斧頭還跑來軍中尋我,我問他何事,他扭扭的跟個大姑娘似的,半晌不說話,你是沒瞧見他那副樣子,真是稽極了。后來我又問了他一遍,他才開了口,說是他們家小子看上云黛了,想跟咱們結親家。”
李大斧頭是晉國公麾下副將,正四品郎,在隴西地界算是很高的職了。喬氏瞇著眼睛,輕過手腕上的赤金紅寶石鐲子,“他家小子,是指他家小兒子?”
“是啊,他老來得子,那李小郎今年好像十六歲,說是上回在街上湊巧見了云黛一面,之后便茶飯不思念念不忘。李大斧頭他家夫人是只河東獅,向來最珍這老來子,見兒子相思疾,擰了李大斧頭的耳朵要他想辦法。”晉國公懶散往床邊靠了靠,哼笑道,“他有什麼辦法,不就只能著頭皮求到我面前了。”
喬氏道,“那你怎麼回的?”
晉國公道,“我肯定不答應的,李大斧頭人不錯,可他家那小子生得黑柱子似的,哪里配得上云黛?我只說云黛年紀還小,尚未及笄,府中想再留兩年。”
喬氏苦笑,“留兩年怕是難了,所謂一家好百家求,何況云丫頭生得那樣好,真要放出擇婿的風聲,咱們家的門檻怕是都要被人踏破。”
“夫人你這話說的,隴西又不是就我們一家有兒。”
“哼,你別不信,我不怕與你說,這些時日,我陸陸續續收到十幾封帖子,皆是邀我去府上做客。他們哪里是請我做客,分明是來探我的口風。云丫頭這還沒及笄呢,等再過幾個月及笄了……”
喬氏單手按了按太,有些苦惱,忽然,抬眼直直地看向晉國公,“夫君,你說,如果我們留下云黛,讓當咱們的兒媳婦……”
話還沒說完,晉國公就嚴肅打斷了,“夫人你糊涂了,我們一直將云黛當兒來養。阿縉他們也一直將云黛當妹妹來看,從小都是兄妹的分,這怎麼能!”
喬氏噎了一下,見晉國公正凜然,眸閃了閃,上慢慢道,“表兄妹親上加親的那麼多,何況云黛又不是你我親生兒。”
晉國公連連搖頭,“不可不可。我當初將云黛接回來,是為了報答他父親的救命之恩,養了這些年,忽然將兒變了兒媳,外人要如何看待我們國公府?而且我看云黛待阿縉他們一直是恭敬有禮,真心實意當作兄長來看的。那孩子最是心細懂事,你切莫在面前表其他心思,萬一察覺到,該置于何地?”
“我知道的,我也一直將當兒看的。”喬氏心說,先起這份心思的不是,而是三郎啊。
都說知子莫若父,要說,晉國公這個父親就是個糊涂板子,看不懂兒子們的心思。三郎是從肚皮里出來的,清清楚楚看到這一年來三郎對云黛的態度變化,那份熱忱勁兒早已超出了兄長對妹妹的關。
喬氏嘆了口,彎腰下繡鞋,轉往榻上去,“算了,不說這些了,現在我只盼著阿縉趕快回來。”
其余幾個孩子還小,再拖個一兩年也無傷大雅,當務之急的是先解決長子的婚事。
***
積雪融化后,謝仲宣和謝叔南便一道去郡學報道。
本朝科舉常設科目眾多,譬如明經、進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道舉等等,其中又以明經、進士二科為主。按照往年的取士人數來看,明經科取士是最多的,但因進士科的難度比明經科要高上許多,是以進士科中選的士子乃是最尊貴榮耀的。[1]
謝仲宣要考的便是進士科,他時便立志要考功名,三年前的院試他中了案首,今年下旬已報了鄉試,還有半年時間便要赴試,他也越發勤謹,蓄勢待發。
相對于學進士科的謝仲宣,謝叔南則是一門心思撲在明法科。他是去年考的院試,腦子聰明再加上臨時抱佛腳,倒真他考過了。
對此晉國公欣喜不已,覺得他謝家兒郎就是天資聰穎,好地出不了孬種。喬氏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私下里還是會有些慨,覺得自家這混小子隨便看看書都能考上,那些頭懸梁錐刺的苦讀生何以堪?老天爺何其不公。
于是今年秋闈,謝仲宣謝叔南兩兄弟一起下場。
哥哥們在郡學勤苦讀,云黛則在家跟著喬氏學習管家、理財和紅。
雖然一直很懷念在喬家家塾讀書的時,但已經十四歲了,年初又來了癸水,一切都宣告著無憂無慮的年時已經過去了,該待字閨中了。
子婚嫁,父母之命妁之言,不知道晉國公和喬氏會將許給怎樣的人家,但相信他們會給挑個歸宿。
眨眼三月過去,綠蔭濃郁,蟬鳴匝地,一派盛夏蔥蘢景。
夏天來了,闊別隴西五年之久的世子爺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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