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山間閑事

昨日山中灑了幾顆小雨，吳俠殺完後去竹林中走了一遭，出來時便撿了幾顆樅，逸州人一般管它山麻菇，於是便用這隻竹林老母燉了一鍋山麻菇湯，油在湯麵上飄了金黃的一層，滿是濃郁的樅香味。

燉湯之時又解下樑上臘，刷洗乾淨，用來炒了一鍋蒜苗，剩下兩顆山麻菇，便隨便清炒了，都用糙的大斗碗來裝。

老舊的木桌，不太講究卻很盛的菜肴，充滿了煙火氣。

故友對坐，大口吃，邊吃邊談。

因為要照顧小江寒，邊的三花娘娘沒有化原形，而是保持著人的樣子，與小江寒坐在一板凳上，一邊喂，一邊聽著兩人講話，一邊留意著在板凳上站不穩的小江寒，莫要摔死了就是。

「這裏好，遠離江湖，離得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幾里路，平常基本沒有人來打擾，也沒有人來收稅，我想吃什麼就自己種，自己喂，想吃山珍野味了就去山上找，去山上打，收到手裏的就全部是自己的。哦對，你們應該是從那邊道上來的，要是往後面山上去，那可都是我的陷阱，今下午就去看看，晚上吃什麼就看下午能找到什麼了。」

「聽來不錯。」

「是不錯，就是買東西有點不太方便，若是要去城中，得走六十里路。山那邊倒是有集鎮，幾個村子著開，每個村子一個月只開一天，算起來一個月也就幾天的樣子。近的十幾里，遠的二三十里，只有早晨才開，我老是記不住日子，好不容易記住了，又起不來。」吳俠用拿著筷子的手的手背撓了撓頭，「以前在長京的時候再早我都起得來，說什麼時候醒就什麼時候醒，要是五更醒，醒來不足一刻，絕對能聽見五更的打更聲，說起就起，現在是越來越懶了。」

「這是好事啊。」

「什麼好事？」

「說明俠的日子越過越好，也確實越來越舒坦了。」

道人端著碗，裏面小半碗湯，是吳俠給他舀的，開始是樅和湯一起舀的，現在乾的都吃完了，只剩下湯。

「呼……」

道人吹開上面一層金黃的油，喝了一口湯，直擊味蕾的鮮和濃郁香味使他不由嘆了口氣，這才抬起頭繼續說道：「這樣的生活，不比以前在長京時忙碌疲憊的日子要好很多嗎？」

「這倒確實。」

俠咧笑了，卻又笑著說道：「不過太懶了也不是個事，有時一天吃兩頓飯，甚至一天吃一頓，有時候白天睏覺，醒來天都黑了，晚上黑黢黢的本不曉得該幹什麼。」

「神仙日子。」

「有時候還是得出門，還是需要去買東西的，有一次屋頭鹽吃完了，我又忘了趕場的日子，好不容易找人問了，又幾次沒起得來，說去城裏買吧又嫌太遠太難得走了，好些天沒吃鹽，還好有幾塊臘，不然怕是拿著刀子砍妖怪都砍不了……」

說著仰頭笑起來，似是覺得極為有趣。

「這兩年鹽越來越貴了。」

「是啊，逸州也是。」

「哪裏都是。」

食鹽算是這個時代最為高明的人頭稅，這麼算來，這位俠也不算是完全沒稅。

「等今年秋了，我把莊稼收完，就去你們那個山拜訪你們，到時候會路過逸都，正好再在逸都挑一匹好馬。」吳俠說道，「我的這匹寶馬終究是太老了，我都捨不得騎著它跑了，買了一匹新的，它就可以在這裏頤養天年了，我騎著新馬，去城裏採買就方便多了。」

「難得見到俠這麼馬之人。」

「伱邊不就有個嗎？」

吳俠瞄了眼旁邊三花娘娘。

道人也隨之看向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卻是一手端碗，一手夾菜，夾一大夾臘放到碗裏，將與飯混在一起，低頭大口的刨著。

「怎麼樣？這麼些年，我的手藝有進展吧？」吳俠頗為得意的道。

「不錯。」

道人如實說道。

逸州人向來吃，吳俠更是吃，不過相比起別州吃的人，逸州人的手會強一些，吳俠獨居這麼些年，廚藝長進不小，如今即使與和一個年紀的家中主婦比，也算是中上了。

「三花娘娘覺得呢？」

「……」

三花娘娘抬起眼簾，瞄了一眼，眼閃爍，猶豫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明天和晚上三花娘娘做飯給你吃！」

「你也會做飯了？」

「……」

三花娘娘不說話，低頭刨飯。

順手隨便夾個什麼東西，塞進旁邊小江寒的裏，任去嚼裹，講究一個貓式餵養法。

「那倒正好，下午你跟我去山上，看看能找到什麼。旁邊就是我的田，最近月亮圓得很，晚上有很多黃鱔會出來，還有青蛙和螺螄，明天就弄這些東西給你們吃。」吳俠說道，「你們不急著回去吧？」

三花娘娘神卻已經嚴肅起來，看向道人。

「不急。」

道人如是答道。

「那就在這裏多留幾天，讓你們嘗嘗山裏的好。」吳俠說道。

「好！」

道人沒有拒絕。

一頓飯吃完，滿足不已。

話題更是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正午太頗有些大，曬得人昏昏睡，蟬鳴聲也讓人想要眠，吳俠沒有別的房間，只好把稍房騰出一些空間，讓他們在此休息。

先睡一個午覺，醒來之後世界都好像睡著了，隨後再跟著吳俠去往後山，一個一個檢查陷阱，將這方天地再次吵醒。

三花娘娘睜圓了眼睛，驚異於不用捕獵，不用追逐獵，與之搏鬥，不用守候獵，等它出來，就在山上安一些樹枝挖一些小坑，像是那些放籠子在河裏等著魚兒自己進去、然後去取的人一樣，只需去撿獵就行。

不費吹灰之力，又能收穫不斷。

不愧是人！真是聰明！

道人則是邊走邊看，賞大山裏的風景，看對面的道，看故友獨自生活十幾年的地方，時不時與談，說著這些年的想法與經歷。

晚飯便是野兔與山。

只見三花娘娘練的清理著野兔山，從錦袋中取出各種各樣的香料食材，以這個時代不備的手法，將野兔烤得外焦里，佈滿香料，將山用辣椒炒，得骨頭都能咬碎。

吳俠在旁邊看著，雖然驚嘆，卻也更多是笑，偶爾還與道人一樣，請教是怎麼學會的，並表現得不可思議，好滿足的虛榮心。

當日晚上，是個月圓夜。

明月當空，大山被月塗出了廓，滿世界都是蛙鳴與蟲噪，吵鬧不已。

吳俠對周邊環境已經十分悉，藉著月，哪怕田埂凹凸不平，也不會踩歪，三花娘娘則是將月當了日，夜晚在眼中如白晝，也拿著自己的小竹杖、跟隨著吳俠走在田間。

兩人又捉泥鰍黃鱔，又逮青蛙蝗蟲，田間時常傳來水花聲，兩人低聲音的竊語聲，與抓住什麼東西的驚嘆聲。

宋游則沒有與們一起去。

他在吳俠的堂屋中點了一盞油燈，鋪開紙張，取筆蘸墨，記述著自己這二十年間的最後一段旅程。

能在回程途中遇上吳俠，是極其欣喜意外的一件事，見到故人如今的模樣與生活，心中也有許多，都是值得記錄的。

屋中燈火昏黃，搖晃不斷。

外面月倒彷彿更明亮一些，兩人若有若無的聲音也是不斷地傳來。

「道士~」

小江寒在旁邊爬。

「師父。」

「道士~」

道人搖了搖頭，對著燭繼續書寫，直到小娃不知不覺睡著，他的筆也沒有停。

……

道人一連在這裏住了幾天。

沒有一天是無聊的。

有時吳俠帶著三花娘娘去最近的河裏釣魚捉蝦，回來三花娘娘則化三花老師，教自己掌握的獨門廚藝。

三花娘娘掌勺，就燒火。

有時吳俠帶著三花娘娘去田間地里看的莊稼，三花娘娘則拿出酸茄種子，種在的菜地里，告知這個東西一整個夏天都吃不完，也教關於酸茄的多種吃法，都是從道人那裏通過暗中觀察學來的。

吳俠教在山中佈置陷阱，就帶著吳俠乘鶴飛行。

直到幾天之後，又有遠村中的人來，恭恭敬敬，請吳俠去村中除妖，道人便也順勢與告辭了。

「我們也該回去了，此去逸都還有三百里路，逸都到靈泉也有不短的距離，估著也要走一段時間，屆時我們在道觀中等著俠來訪。」

「一定到！」

吳俠說著，看向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正站在屋舍前，拿著老鼠干，對著前面的黃狗嘬嘬嘬，覺到的目，似乎也知道是要離去了，面無表，只將鼠片一扔，扔給那隻眼饞許久的黃狗，轉頭看向吳俠，語氣清細，表嚴肅：

「我們還會見很多次的，對嗎？」

「這個自然。」吳俠說道，「等我買了新的馬，騎去找你們，也就兩三天的事，一年最來找你們兩次。」

「三花娘娘也會騎著仙鶴來找你的。」

「好。」

「那就走了。」

「慢走。」

「知道的！」

一行人在竹林前、田埂上，互相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