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里更是把詹寧當做友人……
想起詹寧在國子學里護著他的模樣,元里就心中一痛。
楚賀冷笑一聲,惻惻道:“天子可真有臉說出來這種話。”
元里連忙轉頭看去,“將軍是何意思?”
“閣是撥了一批款留作賑災,”楚賀扯,“但那批款被監后府過了手,其中有二分之一歸到了天子的私庫之中,剩下能有多到詹啟波的手里,誰也不知道。詹啟波既然閉城門對漢中災民不管不問,那他接到的命令就不一定是賑災了。”
比如表面上是賑災,實際卻又收到了來自監后府的命令。監后府為了不被天子發現自己私吞了剩下的銀兩,便令詹啟波將難民趕出,不得在城外停留,營造出已經安置好難民的假象。
剩下的話楚賀沒有明說,但元里卻頃刻間聽明白了。他一瞬間怒火好像直往心頭上竄,張張,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后氣極反笑,“堂堂天子,竟然——”
楚賀跟他一同笑了起來。
驛站窗外,天緩緩沉了下來。
黑暗宛如一塊巨大無比的布匹,從上至下寸寸移,暗遮住了房的人,幽幽燭火灑下一圈昏黃的。
元里看著這個火苗,眼中同樣有火苗的倒影在跳。
有風從門扉間吹進,將火苗吹得搖曳晃。
但在風吹之后,火苗反而驟然拔高了形。
*
山間河水旁。
詹寧跪在水旁,抱著懷中襁褓,布滿灰塵和鮮的臉上淚水橫流。
他死死咬著牙,脊背彎曲著,痛苦地不斷發出斷斷續續的碎裂聲,將哽咽和痛哭在中。
不斷抖。
謀士肖策走到他的面前蹲下,遞給他一張餅,看到詹寧懷里的襁褓時,滿是疲憊的面上出幾分悲切不忍,“……公子,小公子已經去世,你就將他埋了吧。我們只有片刻的修整,修整后還要繼續趕路,不能被朝廷的人馬追上。”
詹寧的眼淚一滴滴地滴到襁褓上,他抖著手掀開襁褓,襁褓里出了個五六個月大小的男嬰,已經臉鐵青沒了呼吸。
全家被判斬首,臨死關頭父兄將唯一活著的機會讓給了詹寧。詹寧拼死帶走了大哥五個月的子,他一路奔走一路將小侄兒護在口,而在剛剛下馬修整后他才發現,他活生生地捂死了自己的小侄兒。
捂死了大哥唯一的脈。
詹寧從咽發出悲鳴,“肖叔……”
肖策眼睛潤,“公子,詹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不論怎樣,你都要振作起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報仇的機會。”
詹寧的手指掐了掌心里,里也滿是氣,但這痛不足他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你說得對,”他一字一句地道,抬手狠狠過眼淚,抱著襁褓站起,“肖叔,我一定要給家人報仇!”
說到最后,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了那狗皇帝的。
肖策嘆了口氣,“公子,送小公子上路吧。”
詹寧連泥帶的手過小侄兒的臉頰,眼中又是一熱,他將小侄兒埋在了水旁地下,回到馬旁石頭上坐下。肖策又把餅子拿給了他,詹寧著自己啃下去。
肖策輕聲說著天下如今的局勢,這些都是曾經詹啟波對詹寧說過無數遍的話。詹寧邊吃邊流眼淚,眼淚全都滴在了餅子上,越吃越咸。
等他吃完后,肖策問道:“公子,你覺得我們如今該投奔往哪里?”
詹寧握拳,咬定牙地想了想,忽然道:“去幽州。”
肖策:“幽州?”
詹寧面神轉變為堅毅,他點頭道:“去幽州,找我的好友元里。”
楚賀將元里從擄走的事詹寧也知道,如今天下大,去誰那里他都覺得心中惶惶。變故突發沒有幾天,但詹寧卻嘗過了人冷暖、世間百態。
從前的好友對他避之不及,將他當作螻蟻惡蟲般唾棄。父親的好友更是無一人敢為他說話,唯一為父親說上兩句話的太尉大人都因此而被罷了。
天下之大,前路不定,后方兵追殺,詹寧一時竟然覺得沒有可容之。
就在此時,他想到了元里。
詹寧和元里認識的時間不長,滿打滿算不過一個月。但不知為何,一想到如果是元里的話,詹寧就覺得元里必定不會嫌棄他,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元里不是那些虛偽的士人,他的人品與傳聞中一樣坦誠而忠義,總是給人一種值得信任和安心的覺。詹寧覺得元里是可以倚靠的人,這是詹寧的直覺,可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覺。
況且天下已然大,幽州于最東北之地,偏僻而荒涼,遠離了中原混,逃往那里去無疑是一個好選擇。
肖策思索著,“公子,元里此人值得信任嗎?”
詹寧沉默了許久,苦笑著道:“除了他,我不覺得還有其他人會幫助我。”
畢竟不管是在百姓眼里還是其他士人眼里,詹寧都是貪罪臣之子。
是名聲有污點的人。
與他好,或者收留他,只會弊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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