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溫婉一覺睡醒，天竟已大暗。

    剛坐起，外間服侍的蘇嬤嬤便走了進來，攏起床帳，用銀勾掛起，笑道：“姑娘今日好睡。”

    蘇嬤嬤以前服侍過崔簡，如今被他調來伺候溫婉，一如照顧崔簡一般盡心，倒是個溫和慈祥的老嫗。

    “嬤嬤怎麽也不我？”溫婉了太，饜足地了個懶腰。

    蘇嬤嬤笑道：“姑娘這些日子總也休息不好，夢裏還總是魘著，這會子好不容易補個好覺，奴婢怎麽忍心打擾。要說也是稀奇，世子一來，姑娘就沒做噩夢了，可見這閨房之中，還得有男子的剛之氣鎮著。”

    自從那日見過藍沁之後，夜深人靜時，溫婉的確會被一些往事魘醒，醒來渾冷汗，連碧筠都心驚不已，總懷疑這翠瑯軒有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這會子說該有剛之氣鎮著，溫婉便懂了，當即麵一赧，撇開話頭道：“世子何時走的？”

    蘇嬤嬤竊笑，“世子回書房去了，不過他說晚上會過來陪姑娘吃飯。”

    “陪我吃飯？”

    溫婉心下頓時有些忐忑起來，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晚上也會在翠瑯軒留宿？

    說來，自打從春江夜了，不用再想出閣宴的事，又礙著這些日子他忙病著，溫婉都快忘了，現在是崔簡的外室。

    既是外室，那麽該做的事自然一樣都不能。

    見溫婉似乎麵有意，蘇嬤嬤邊端來茶水給，邊著聲音道：“姑娘，世子爺到現在邊也沒個人，您可是第一個，今夜，可得好好籠絡世子的心啊。雖說不能立馬有子嗣，但隻有保證榮寵不衰，將來世子娶了正妻，才能抬您做妾不是？”

    服侍了溫婉一段時日，蘇嬤嬤看出是個老實本分的姑娘，隻是模樣長得些，初見容易讓人產生些疑慮。

    大家公子，親之前養個外室，說出去終不是什麽彩的事，但若是像世子邊這個，倒還很好，左右當個通房，也算是有人爺們了。

    溫婉畢竟是沒開過臉就被贖出來的，乍然想起這事，難免有些擰。

    不是不願意跟崔簡，相反，打心底裏是願意的。

    從前，連做夢也不敢想今天這樣的日子，崔簡救了，激不盡，自然不會不識好歹，隻是除了激以外，又實在不敢肖想其他。

    杜十娘說，在男人邊逢迎曲和，最忌諱的就是了真。這對們這種久經歡場的人來說，自是信手拈來的小事，但是對溫婉這種年紀小沒什麽經曆的子來說，又談何容易？

    “我知道的嬤嬤。”溫婉勉強應著。

    蘇嬤嬤並不知道溫婉的世，隻當是小門小戶的良家，因生得實在貌，被世子看中，這才帶進竹塢養著。

    四下看著無人，蘇嬤嬤從懷裏掏出一卷畫集，塞給溫婉道：“姑娘不必害，隻要照著這書上說的做就行了。”

    “嬤嬤，這是何？”溫婉沒有防備，接來看了，才翻開，臉便歘地一下紅了個底朝天。

    溫婉忙合上，塞回到蘇嬤嬤懷裏，“嬤嬤，你從哪弄來的？”

    “姑娘不必害，這是宮中貴人侍寢之前看的，可不是書。”

    “不必了嬤嬤，我不看……”

    溫婉實在沒臉接下，捂著臉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見蘇嬤嬤跟了出來，沒再提春宮集子的事，以為又收起來了，這才放心。

    隨著肚子咕咕了兩聲，溫婉問：“世子有沒有說他什麽時候過來，我有點了。”

    自己一個人吃飯的好就是，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如果要等崔簡，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

    溫婉沒有吃午飯的習慣，隻隨便咬了兩口玫瑰餅，所以今天唯一的一頓飯，還是早起用的七寶素粥。

    蘇嬤嬤笑道：“世子說您什麽時候醒，便遣人去書房告訴他一聲，他就過來。”

    說著，去門口招了一個小丫鬟過來，代了兩句，那小丫鬟便風風火火地出了翠瑯軒。

    過了沒一會，崔簡果然來了。

    他來時，碧箬已經帶著幾個小丫鬟取來飯菜利落地擺上桌。

    主食是赤黍米蒸製的紅蓮飯，四道正菜分別是鰒魚豆腐、傍林鮮、銀魚膾和碧澗羹，另有一盅百合蓮子芡實排骨湯。

    鰒魚片得薄如蟬翼，湯豆腐中烹製，風味極佳，傍林鮮取的是寸長鮮筍，清脆爽口，銀魚膾晶瑩剔，碧澗羹清淡明翠，淡雅如玉。

    這一頓，山珍海味俱全，又都是時令菜，庖廚擺盤致，用的全是汝窯瓷，型優，其釉如“雨過天晴雲破”，似玉非玉而勝玉，看著養眼，不令人食指大。

    溫婉一人吃可以湊合，崔簡來了便湊合不得，他出生於鍾鳴鼎食之家，如此一頓飯，對他來說其實是稀鬆平常的一餐。

    溫婉是過過苦日子的，也在春江夜見過榮華富貴，才知這世上之人，生來差距竟如此之大。貧賤者果腹尚且艱難，富貴則玉饌珍饈，之不盡。

    當年夔州一場大水，若是家中尚有餘糧，爹娘還會把給賣了嗎？

    溫婉食量很小，所以吃了一小碗紅蓮飯便飽了，隻是崔簡沒吃完，也不好停箸。

    崔簡瞧著溫婉撥弄碗裏一塊筍片撥弄了許久，沉默了一會，問：“怎麽？這些菜不和你的胃口？”

    溫婉誠惶誠恐地搖了搖頭，怎麽可能不合胃口，“不是，我吃飽了……”

    崔簡微微詫異，“你就吃這麽一點？”

    盛飯的時候他就看見了，溫婉碗裏的米飯還不夠他兩口的量，簡直比鳥食還。

    這胃，也是鳥胃不？

    溫婉輕輕一點頭。

    其實一開始又何嚐不是個貪吃的，隻是杜十娘為了磋磨的子，從不讓吃飽飯。後來又一直鬱鬱寡歡，吃得更，久而久之，腹胃得大概隻有一拳之大，略吃兩口也就飽了。

    崔簡見如此，搖了搖頭道：“怪不得你上還沒二兩，瘦得跟竹竿一樣。”

    說著，盛了兩塊排骨半碗湯給，用不容置否的口吻道：“連湯帶都給我吃了。”

    溫婉有些吃驚，這也太多了，“不吃嗎？”

    “不。”

    崔簡說著，自顧自飯去了，不給拒絕的機會。

    溫婉麵難，但東西都盛進碗裏了，隻能著頭皮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吃完飯，溫婉就覺得有點撐到了。

    二人漱口後，崔簡道：“要不要去後花園散散步，免得積食，傷了腸胃。”

    溫婉點了點頭，正有此意，但是和崔簡一起散步，還真是有點不太適應。

    竹塢的後花園如今正開的有迎春、山茶、海棠，假山下遍生薔薇，白的花朵匝匝，晚風中彌散著一淡淡的香氛。

    崔簡走在前頭，溫婉跟在他後兩步之外。

    走了一會，見側無人跟上，崔簡才回過頭。

    一回頭，隻見後不遠，一麗人正站在薔薇花架下，低頭小心翼翼地嗅著花香，花靡靡，但明顯人比花。

    崔簡腦海裏忽然蹦出“玲瓏雲髻生花樣，飄搖風袖薔薇香”的詩句來。

    又想起那日，自己在頭上摘走的薔薇花簪，此刻，還靜靜躺在自己書房的擱架上。

    的樣子，實在是乖得可。

    崔簡一直覺得，邊有個人是件麻煩事，尤其是三曲巷的子，個個明狡猾。可偏偏眼前這姑娘是塊璞玉，又呆又純，如果不被他贖出來的話，在那種地方又豈能比得上他邊安穩舒心？

    他本不該有憐香惜玉之心的，這一次卻做了一件有違初心的事。

    不夠現在想想，邊有個憨的子，倒也賞心悅目。

    溫婉見崔簡正在前麵駐足等著自己，忙踅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這會子走近了，崔簡才瞧見往發間簪了幾朵新鮮薔薇，俏可得。

    這是為悅己者容嗎？

    崔簡剛這樣想，忽然發現，這幾日的裝扮一直很素淨，頭上並沒有幾件像樣的首飾，比不得當日在春江夜，隨便從發髻上拔下一支都是名貴的珠釵。

    難道堂堂國公府，已經窮到打不起首飾了？還是太傻，缺什麽也不說？

    “我記得我讓人給你送了幾套紅寶石的頭麵，怎麽不戴？”

    崔簡忽然提起這個，溫婉便想起來了，的確見過那兩套頭麵，富貴華麗，累金錯銀，別的倒也罷了，隻是裏頭有一支累金，規製不低，的份，哪有資格佩戴？

    “那些首飾都太貴重了，我不敢戴……”溫婉小聲回道。

    “……”

    崔簡低眸想了想，庫房裏那些首飾，多是宮裏賞下來的，的份的確有些配不上。

    是他疏忽了。

    不過溫婉能如此懂事，還是讓崔簡意外。

    “你倒是乖覺，明天我正好休沐，帶你出去逛逛，如何？”

    溫婉一愣，來京城五年，還從未出去逛過。

    心裏倒是十分向往……

    “多謝世子。”

    乖乖點了下頭，這麽看來，崔簡愈發覺得眼前這個小子惹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