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時候,葉芹來找陸書瑾玩。

    大約是這段時日被兄長管得嚴，自陸書瑾回來有好幾天了，葉芹才上門。

    模樣還有些鬼鬼祟祟，時不時往後張,好像是怕誰跟。

    陸書瑾將迎進了後院,門剛一關上，葉芹就迫不及待地跟在後麵,說：“陸書瑾,你不在的這些天，我自己又學了很多很多字。”

    陸書瑾拿出筆紙，隨口問道：“很多很多是多？”

    仿佛是聽出語氣裏的玩笑,葉芹有些不服氣,從桌上了一本書出來，“就是很多！我可以念書了！”

    陸書瑾往封麵上一看，是一本詩詞摘錄,裏麵倒是沒什麽生僻字,道：“那你念兩句給我聽聽。”

    葉芹隨手翻開了一頁，仔細往書麵上看了看,然後磕磕地開口：“明月……別枝驚、驚、驚鳥，清風、半夜……”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陸書瑾笑著將這句詩重複一遍，拿起筆道：“來，我教你寫這首詩。”

    葉芹一邊學著寫，一邊在裏反複地念，一下午的時間學會了這一首詩。

    學累了的葉芹坐在椅上，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往袖子裏一陣,出個油紙包來，遞給陸書瑾，“這是我在路上買的梅花糕，特別好吃，我忘記給你了。”

    是了，葉芹不會空手來這裏。

    陸書瑾將梅花糕分為兩半，與葉芹分著吃了，二人坐下來閑聊。

    葉芹詢問這次出去好不好玩，路上遇見了什麽。

    陸書瑾的記憶力好，便將那些有趣的事講給葉芹聽，其中何湛的刺殺被省略，說出口的全是見識到的有趣之事。

    葉芹聽了之後無比羨慕，立馬就要回家纏著哥哥也帶出去玩，天黑之前陸書瑾將送出門。

    而後的幾日頗為清靜，約莫是葉芹又惹怒了葉洵，不準再跑出來玩。

    四月初，便是劉齊兩家行刑的時間。

    兩家的男丁加起來足有二三十人，數量龐大，不宜在城中行刑，便全部押去了郊外，隻不過在拉出城之前，所有人都囚在車上，頭上裹著黑布，在城中繞行一圈。

    劉家夥同齊家貪汙銀，以瘟豬牟取暴利，害死不無辜之人，這種罪人自是人人喊打，街道兩邊站滿了人，衝著一排排囚車裏的人罵，扔砸石子。

    陸書瑾也站在街邊看，發現囚車之中還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也被黑布蒙了頭，手腳帶著鐐銬，蜷著發抖的躲在角落。

    忽而心中生出一子悲哀來，又有些慶幸。

    雖然出坎坷，從未見過爹娘，唯一對好的祖母又早早去世，這些年的日子艱難而困苦。

    但唯有一點，那就是出清白，爹娘都是正經商戶，姨母家雖然苛待，但也並未行那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勾當。

    不會像那幾個半大的孩子一樣出生在臣之家，爹娘長輩雙手沾滿罪孽，一道降

    罪的聖旨砸下來，不論有沒有行壞事，命也都得賠進去。

    囚車從麵前一輛輛駛過，陸書瑾也沒能從中找尋到劉全的影。

    或許是他在牢獄之中了這幾個月的折磨，已經不再是當初那胖胖的模樣了，指不定瘦皮包骨，所以陸書瑾才沒能認出。

    不管如何，這一篇算是翻過去了。

    正午一過，劉齊兩家的男丁皆在郊外某人頭落地。

    隻是這以命抵命，瘟豬和貪汙銀害死的那些無辜命之罪贖得清嗎？

    還有個網之魚葉家，仍在逍遙法外。

    陸書瑾繼續著海舟學府和小宅院的生活，隻是很見到蕭矜了。

    他自從大賞會回來之後，就變得非常忙碌，至於在忙些什麽，陸書瑾並沒有過問。他偶爾會來小宅院，不過每次都匆匆忙忙，說不了幾句話又要離開，那雙眼睛總是在上轉了又轉，即便上不說，也很明顯地彰顯著他的不舍。

    海舟學府他基本沒再去，對於他的曠學，夫子們已經習慣，喬百廉也沒有過多追究。

    正是因為蕭矜忙得見首不見尾的樣子，才讓陸書瑾心中惴惴不安，覺總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但日子又詭異地平靜，沒什麽風波。

    雲城的四月還是涼爽的，但早春的寒已經完全褪去，厚厚的冬裝也被春桂洗曬之後，給收了起來。張月川的店鋪裏接的委托也越來越多，價格給得也越來越高。但這對陸書瑾來說不算勞累事，在夜裏看完書寫完課餘文章，就能完委托單。

    四月初七，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甲字堂今日的測驗陸書瑾都拿了不錯的績，心中有些高興，打算犒勞自己去吃點好的。

    正在路上走著，一個年輕男子從邊奔過，口中大喊著：“京中邸報！三皇子蕭將軍在北疆遭遇埋伏，喪命異鄉！”

    陸書瑾腳步猛地一頓，瞬間就覺得手腳冰涼，幾乎是下意識出口喊住了那男子，急急問道：“你說什麽？！你說的這些話可是真的？”

    那男子便道：“千真萬確，邸報都傳下來了還能有假？京城早就翻了天！皇上得知三皇子和蕭大將軍戰殞，傷心絕在早朝之中昏倒，已臥床近半個月的時間，消息才傳到咱們雲城！”

    陸書瑾心如麻，腦子好似一片空白，有些茫然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思考，又問：“如何確認這消息為真？”

    那男子瞪一眼，“都說了是邸報，你信不信！”

    說完他便離去，將消息繼續傳出去。此消息可謂是極其重大，立即吸引了街邊眾人前來將男子圍住，詢問事的來龍去脈。

    陸書瑾心慌得厲害，也不惦記著吃東西了，轉頭就要往將軍府去。

    從未踏足過蕭府，坐了車到那氣派的大門前時，就被門口高大威猛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陸書瑾十萬火急，出了一腦門的汗，“我是蕭爺的同窗，尋他有急事！勞煩二位大哥通融通融！”

    那侍衛不認

    識陸書瑾，自然是半點麵子都不給，推搡了肩膀一把，“將軍府豈能是你想進便進的？速速離去，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說著，那侍衛了下腰間的佩刀。

    陸書瑾往後退了好些步，又說了兩句好話，但侍衛仍不近人，怕那兩個滿臉兇橫的人真的對刀，便不再糾纏，跑去門口的樹下等著。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沒等到蕭矜，倒是把蔣宿給等來了。

    他顯然也是聽到了那些傳聞，著急忙慌地跑過來，見到陸書瑾便奔到樹下，扶著樹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顯然累得夠嗆。

    陸書瑾在這裏等了好長時間，緒已經趨於冷靜，心是的但神平穩，道：“你別急，先緩口氣。”

    蔣宿猛了一陣，緩解肺部的疼痛，驚道：“你聽說了沒？！”

    陸書瑾點頭，“自然是聽說了。”

    蔣宿道：“我在街邊買東西，就聽到有人在傳蕭將軍戰死的消息，我起初以為是他們造謠詛咒，還與他們起手來，但後來有人說這是邸報，我才趕過來找蕭哥問個清楚。”

    陸書瑾道：“我也是聽旁人說，但沒能進將軍府。”

    蔣宿緩了口氣，跑去將軍府門口，侍衛是眼他的，但同樣沒有放行。

    他喊著要往裏闖，鬧了一陣，隨後見門中下人牽了一隻通黑的大狗出來，蔣宿才趕跑回來。

    他臉上的表極為難看，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卻又咬著牙強忍著一樣，他聲音抖道：“不可能的，不會的……”

    陸書瑾見狀心中也極為不安，“怎麽了？”

    “那侍衛說蕭哥閉門謝客，不讓任何人進去。”蔣宿這話一出口，眼眶立即就紅了：“蕭將軍那麽厲害，打仗贏了大半輩子，怎麽可能突然戰死？我不信。”

    陸書瑾攥了拳頭，著拍的呼吸，一遍一遍在心裏勸自己，當務之急是盡快冷靜下來，帶著緒是無法進行任何明確思考的。

    蕭將軍不論有沒有戰死，他遠在北疆，這個消息也無法得到證實。

    不論信或者是不信，現在該考慮的，是建立在“蕭將軍真的死亡”的基礎上，接下來的雲城和蕭府，還有蕭矜的境和將要麵臨的種種問題。

    陸書瑾站著想了一會兒，雖然臉仍沒有緩和，但心中不再慌，隻到一巨大的悲痛。

    下悲痛，拍了下蔣宿的肩膀，直視他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

    “蔣宿，你聽我說。”陸書瑾道：“現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回家去等待。如今這消息來得突然，麵臨最多問題的肯定是蕭矜，我相信他有理這些事的能力，另外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就不要再去添，待蕭矜不再閉門謝客，我們再去找他，你看如何？”

    蔣宿眼眶通紅。或許他在雲城出生，聽著蕭將軍的英勇事跡長大；或許是因為他仰慕蕭矜，更仰慕強大的蕭將軍；也或許是他害怕這突如其來的劇變，總之他現在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樣子，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淒慘又可憐。

    但轉念一想，他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年。

    聽了陸書瑾的話之後，他過了許久才緩緩點頭，顯然是經過認真考慮過。

    陸書瑾的聲音平穩，莫名有安人心的力量，“好，那麽接下來你我就等消息，不可去煩擾蕭矜。”

    蔣宿用了一把眼淚，鄭重應道：“好。”

    在之前的青樓查銀，城郊燒豬場，還有風亭山莊的行刺這些大大小小的事中，蕭矜已經展現了他運籌帷幄和實施計劃的能力。陸書瑾認為蕭矜自被蕭將軍當做繼承人培養，是能夠獨當一麵，理這些問題，撐起重擔的能力的。

    百姓永遠會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既然消息在民眾之間都傳開了，聯想起他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的樣子，不難猜出蕭矜必定更早一步知道這些消息。

    但他前兩日來找時緒還是十分平穩的，與笑著說話，那模樣並不像是喪父。

    然而不管這些猜想是對是錯，陸書瑾都不想相信外人口中的傳言，想聽到蕭矜親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