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顧璨親自邀請而來的重要客卿,他們暫時在祖師堂還沒有座位。大致地位,略遜於落魄山的客卿趙著、或是青萍劍宗的青同。
這兩位宗字頭譜牒修士,皆是英靈鬼,與開山祖師爺的楊千古,差了七八個輩分。
如今後山實在是香火凋零,否則參加宗門慶典這種事,一座道場豈會讓兩位連地仙都不是的中五境修士前來道賀?
不過作爲飛昇境的祖師楊千古,如今已經離開功德林,後山便今時不同往日,後山儼然已是扶搖洲的山上執牛耳者。
在道的鼓勵之下,修終於鼓起勇氣,來到陳平安這邊,正猶豫如何與之對話,陳平安便已經站起,將煙桿繞在背後。
修鬆了口氣,先自報山門和道號,再輕聲問道:“陳山主,認得曹慈麼?”
柳赤誠樂得不行,這話問的,浩然年輕一輩武夫雙絕頂,白曹青衫陳,誰會不認識誰?
這一句開門見海的言語,當真是寒暄客套,而不是當面挑釁嗎?
大概是過於張,此話口而出,修也覺得不像話了,微微紅臉,醞釀許久的第二句腹稿,便被嚇跑了。
陳平安點點頭,微笑道:“認得。問拳一直輸給他,想要假裝不認得都不好意思。”
一旁柴伯符心有慼慼然,陳山主襟不差,能夠自嘲者可解千愁。
修趕忙補救一句,道:“陳山主別誤會,只因爲我有幾位師姐妹,們都是曹慈的擁躉,十分關注曹慈的向。”
陳平安說道:“上次文廟功德林一別,我就沒有見過曹慈了。”
修愈發無地自容,畢竟還是難免張,便說了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言語,“武夫切磋,拳腳無眼……”
陳平安保持微笑,“謝你們的理解。”
柴伯符佩服不已,陳山主委實臉皮不薄。
實在是沒辦法繼續聊下去了,心中懊惱自己笨口拙的修,手拉住邊道的胳膊,試圖讓他救場幾分,說道:“陳山主,我夫君對你仰慕已久。”
年輕男修明顯要比道更心平氣和幾分,行了一禮,說道:“不單是我,其實我們後山的男子,都很仰慕。”
劉羨打趣道:“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大陣營,涇渭分明?”
年輕男修點點頭,“故而我們後山道之間,不能提任何一人。”
柳赤誠終於一個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艘夜航船還在等待陳平安一行人,劉羨聽說有船可以搭乘,躍躍試。
下山途中,陳平安與顧璨說道:“以前是山道難行,現在就得有平路難走的了,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心境。”
顧璨點點頭,“記住了。”
顧靈驗神古怪,記什麼記,你昨夜不就剛好在嘆這句話嗎,何必假裝頭回聽說此理?
到了山門口,陳平安說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說到這裡,陳平安改口道:“大道理你都懂,總之以後遇到事多加會,以平常心看待無償事,事理互參,別有滋味。”
顧璨點頭稱是,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總是被沈刻這類人事拖累,你修道真能用心專一,真能勢如破竹?”
陳平安微笑道:“每頓一下,就是竹節。無竹節何以爲竹,無竹子如何勢如破竹。”
顧璨說道:“保重。”
陳平安想起先前顧璨那句心裡話,停下腳步,轉幫著顧璨理了理襟,以心聲說道:“首先,顧璨肯定不會爲青冥天下的邢樓。其次,餘鬥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在我看來,他跟鄭居中,陸沉,都是人間萬年獨一份的超然存在,不可有二,不可無一,不論敵我,該有的禮敬還是得有,不耽誤做該做的事就行了。最後,我們三個都好好修行。難免聚離多,各自珍重。”
顧璨說道:“偶爾也個懶,什麼都不必想。”
陳平安笑道:“會的。”
陸地浩萬川注海,皆歸於平。 南海,廣袤水面靜如碧綠琉璃。
一位扎靈蛇髮髻的子,與一位白青年並肩風,去往一去往蠻荒的歸墟通道。
笑問道:“劉幽州都給你發了請帖,我們勉強也算順路,爲何不去湊個熱鬧。”
曹慈搖頭說道:“已經給他回信婉拒了。”
竇霞調侃道:“就這麼不把他當朋友?”
曹慈說道:“我不合適出現在那邊。”
竇霞點點頭,“到了全椒山,肯定要跟那傢伙頭,再贏一場,就剛好湊出一手之數了。”
曹慈說道:“如果再有切磋,就是拳在別境了。”
竇霞問道:“怎麼講?”
曹慈說道:“很難說清楚。”
竇霞就不繼續追問,突然咦了一聲,手擋在眉間,“張條霞怎麼會出現此地?另外那個,是何方神聖?”
約莫百里開外,有人好像就在等他們路過。難道是某個能張條霞法眼的武夫宗師,想要攔路跟曹師弟問拳?
曹慈說道:“師姐你先留在這邊,我單獨過去一趟。”
竇霞毫不猶豫點頭,“你自己小心。”
曹慈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形掠空而去。
曾經的浩然天下武道第一人,張條霞,中途轉去修道,兼修法,道號龍伯,在那之後,老人就再不以純粹武夫自居了。
張條霞近百年來,極出現在各洲陸地,形單影隻,出海釣魚,海上的煉氣士才能偶見蹤跡。
但是今天張條霞卻是站在一片距離海面不過丈餘的雲海中,拋竿垂釣的,是一位材魁梧、披頭散髮的赤腳男子。
曹慈其實早就認出此人的份,所以纔會讓竇師姐留在後。
那男人笑道:“曹慈,又見面了。”
曹慈形落在雲海邊緣,遙遙抱拳道:“曹慈見過兩位前輩。”
張條霞擺擺手,示意曹慈不必客氣。
男人一手持竿,一手輕拍腳邊某,道:“如今世道,都說道止陸沉,詩止白也,符止於玄,拳止曹慈。”
曹慈說道:“暫不敢當。”
張條霞會心一笑。年輕人就得有這份心氣。
男人點點頭,“你小子這脾氣,果然還是更對胃口些,不像某人。”
曹慈頗爲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前輩傷了?”
男人點頭道:“小傷,不礙事。”
曹慈問道:“前輩是專程找我?”
男人說道:“算也不算。”
張條霞剛要說話,那男人便微微後仰轉頭向這位神到一層的止境武夫,張條霞立即收回話頭。
今天沒有他張條霞說話的份。
剎那之間,曹慈便來到竇霞邊。
附近一道影則悄然去往雲海之上。
竇霞心絃繃,臉沉,竟有一種鬼門關打轉的覺。
曹慈說道:“沒事。”
男人著下,“好個白曹,我怎麼不知道一個武把式,可以如此……龍伯道友,怎麼說來著,風度翩翩?”
張條霞苦笑無言。
這雲海垂釣,一位子憑空站在男人邊,一腳將某踹水中,埋怨道:“裝什麼大爺。”
竟是一顆頭顱。
張條霞眼皮子微。
男人朝曹慈那邊擺擺手,“忙你的。”
張條霞心古怪,總覺得男人的這位道,看那曹慈,總有一種丈母孃看婿的意味?
跟著曹慈繼續趕路,竇霞如墜雲霧,但是不敢輕易詢問,怕犯忌諱。
曹慈解釋道:“爲人間武道開路向天去者。”
竇霞臉瞬間雪白。
曹慈說道:“前輩並無惡意。”
竇霞無奈道:“再沒有惡意,我也張啊。”
曹慈說道:“不張都沒用。”
竇霞愣了愣,轉頭看了眼曹師弟的臉,便心領神會,“曹師弟,不會安人就別安了,真的。”
曹慈微笑道:“好的。”
竇霞膽子稍大幾分,“那顆頭顱?”
曹慈說道:“我猜是某座天下的一位新十四境。”
竇霞沉默許久,開始唸唸有詞,“不張不張。”
某位剛剛合道沒幾天的十四境,就這麼被打殺了?就這麼被那人擰掉了腦袋?
雲海邊,子坐在男人邊,說道:“可惜不,否則真是良配。”
男人點頭道:“著急什麼。不嫁人才好。”
人問道:“白景就在扶搖洲那邊,見不見?”
男人惱火說道:“見個屁的見,虧得我們那麼相信,不守信用的東西!”
人聲道:“那樣的世道,那樣的戰事,也怨不得啊。”
男人悶聲道:“我不管,白景要敢來,我非把……”
人出雙指擰住男人的胳膊,狠狠一擰,“給老孃說說看?要如何?”
男人鬱悶不言。
全椒山,謝狗雙手抓住貂帽,使勁往下拉了拉,一副破天荒不敢見人的模樣。
小陌手了貂帽,說道:“有我在。”
謝狗低聲說道:“畢竟是我有負所託。”
小陌說道:“那我們就更不能躲了。”
海上,曹慈和竇霞風來到一座巨大島嶼附近,很快被一位形匿於雲海中的玉璞境修士攔下,看過了關牒才放行。
此島嶼,山水大陣有三層之多,兩明一暗,用以勘驗腳份和判斷大致修爲。
竇霞本就是大端王朝頭等豪閥出,師父又是兼管一國軍政的子武神,竇霞對行伍戰場是再悉不過,面對這些勘察手段,反而覺得再天經地義不過。
去年夏秋之際,東海黥跡那條歸墟通道,便差點被一道兇悍無匹的水法給強行打斷。一旦水路破碎,再想補,這期間耗時耗力耗錢,代價之大不可估量,後果無法想象。
而浩然天下至今不知是蠻荒哪位妖族出手爲之。
當時還是鄭居中及時出手,才讓對方沒有得逞。
那位流霞洲修士,突然喊了一聲曹慈,再報上自己的名字和師門道號。
曹慈停下腳步。
修士自顧自笑起來,“沒事,記住個名字就行。”
曹慈點頭道:“好的。”
落下形在島嶼渡口集市中,竇霞環顧四周,語道:“廖師妹該來這邊沾沾仙氣的。”
曹慈疑道:“怎麼講?”
竇霞忍俊不,“曹師弟,你也太孤陋寡聞了。”
曹慈說道:“我一直有關注蠻荒那邊的戰事形勢。”
竇霞嫵白眼一記,與師弟賣了個關子,沒有解釋緣由。
原來這條南海神鄉的歸墟出口,蠻荒天下那邊,按照最早文廟的安排,頂尖戰力有四位,分別是符籙於玄,龍虎山趙天籟,趴地峰火龍真人和劍仙白裳。
先是於玄在天外星河,功合道十四境,接下來便是白裳閉關,證道飛昇。之後就是大天師趙天籟回山合道,功德圓滿。再後來則是火龍真人回了一趟北俱蘆洲,又是合道功!
四位修士,悉數破境!
這你孃的,這神鄉地界,不是一塊風水寶地是什麼?!
而浩然歸墟口附近,以人力填海出一座仙家渡口,等待往返兩座天下的洲渡船。
名副其實的水神押鏢。連同地位尊崇、權勢煊赫的四海水君在,都要出工出力。
造就出一條條適宜洲渡船闢水遠遊的水脈。
只是山澤野修和無關人等,如果只是想要來這邊遊覽風,那就奢能夠靠近這條玄之又玄的浩渺水路了。文廟早有嚴令,一經發現行蹤,譜牒存在嫌疑,一律從嚴置,膽敢反抗,駐守修士便可斬立決。
曹慈和竇霞此行,目的地就在神鄉,雖說他們的師父在日墜那邊,只因爲於玄在天外,如今份和所位置都很特殊,不宜輕易出手,所以曹慈很大程度上,趕赴蠻荒戰場,就是一種補缺。中土文廟提出這個建議,於玄毫無異議,神鄉那邊上上下下,更是歡迎。
曹慈這種人,上自有一種讓人信任的人格魅力。
距離下一艘洲渡船返回再啓程,還有五個時辰之久,竇霞知道曹慈是不喜際的子,就打算挑一棟酒樓頂層要間雅屋。
在酒樓門外的街道上,與他們迎面走來一位材魁梧、黝黑的子,斜背行囊,神木訥,腳步沉穩。
在行家看來,氣息綿長且古怪,竟無清濁之分。
可能高大子是出於家教禮數,遇到直面而來的行人,就會挪步,後者往往被子氣勢所迫,也會選擇讓道,就變再次相互攔路。
一來這種“禮讓”場景有意思,再者那子比很多男子都要高出很多,竇霞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只覺得個頭真高,很像師父啊,當然雙方容貌絕對不像。
曹慈臉如常,心中實則倍意外。那高大子也只是看了眼曹慈,僅此而已,雙方就這麼肩而過。
竇霞隨意說道:“曹師弟,我覺得要麼是一位得道之人,要麼是一位當之無愧的武學大宗師。”
曹慈嗯了一聲,說道:“後者可能更大,如果師父在這裡,就會看得更準確些。”
竇霞心頭一震,“那子,有可能是神到一層的武夫?!”
曹慈說道:“神到巔峰還是圓滿,不好說。”
竇霞轉頭去,高大子已經轉另外一條街道,有著棱角分明的側臉。
要說如今浩然天下,走在路上,冒出個新鮮面孔的十四境修士,竇霞偶然遇見了,都不至於讓如此震驚。
竇霞下心中訝異和好奇,進了酒樓落座,開啓一罈仙釀的泥封,低頭嗅了嗅,香氣撲鼻,確實有所值,曹慈不喝酒,只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笑問道:“若是手,勝算如何?”
曹慈搖頭說道:“這種事,不好說,輸贏都沒有一定。”
竇霞喝完一碗酒,嘆道:“一個個的,都出山了。”
見曹慈並不是特別在意那位子,竇霞問道:“在想什麼?”
曹慈輕聲說道:“擔心在大端那邊,翩翩和阿咸會不習慣。”
竇霞大笑不已,不愧是當了師父的人,試探問道:“那就喝點酒?”
不曾想曹慈看了眼酒桌,竟然沒有拒絕,“可以小酌,大碗換酒杯。”
曹慈此舉太過反常,害得竇霞都想要收個徒弟了。
一行人登上夜航船。
到了船上,劉羨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穿梭各城,皆需譜牒。
上次誤上夜航船,陳平安詢問那位張船主,能不能在條目城開間鋪子,老夫子說沒有問題,很歡迎。
只是陳平安這次趕赴扶搖洲,在西嶽地界海濱持符登船,才得知一事,中四城當中的靈犀城,別稱第一城,那位子城主已經離開夜航船,並且下船前就與張船主談妥,會將靈犀城予陳平安打理,若是不願意浪費神,將此城棄而不管,荒廢便荒廢了。以後等到找到某個覺得合適的城主人選,陳平安只需與張船主通個氣就可以。
陳平安猶豫再三,還是不敢真正接手一座靈犀城,幫忙代管一時,倒是問題不大。
進靈犀城,自古文無第一,上任城主偏要別號第一城,其心高氣傲,可想而知。
劉羨和小陌還有謝狗開始逛街,陳平安獨自站在那座虹橋廊道中,心聲言語一句。
船主張夫子和一位年輕僧人便來到此地,僧人雙手合十,佛唱一聲。陳平安合掌還禮。
僧人笑道:“不知要問什麼?”
陳平安說道:“山上都說修道之人兵解轉世,後再想記起前生,山重續道緣,無異於金針墜大海,萬古無還期。”
年輕僧人靜待下文。
陳平安繼續說道:“我想與和尚問詢一事,劍氣長城的愁苗,有沒有轉世。若有轉世,今落在何方。”
年輕僧人似乎早有預料,微笑道:“可能是遠在天邊,踏破鐵鞋無覓,興許是近在眼前,得來全不費工夫。”
全然不覺得是一句無用話,陳平安等了片刻,自然想要一個更明確的答案,哪怕是一條略模糊的線索都好。僧人卻已經告辭離去,只說一句“隨緣而走。”
張夫子亦不在此逗留,與僧人聯袂離開靈犀城。
陳平安不便挽留,憑欄而立,心裡便有些空落落的。
很想再見愁苗,不管是接引上山,還是一起去往五彩天下飛昇城,都可以重新修道,繼續練劍。
人生如書如句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