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劍枰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由此可見,落魄山與清境山的關係非同尋常。
先前路過清境山地界,但是他們沒有登山,姐夫倒是隨口提了一,說這邊道氣濃郁,得天獨厚,是難得一見的出龍之地。
陳平安介紹了鄧劍枰的親傳份,陸雍一行道士自然誠心恭賀,年輕人能夠拜門下學劍修道,好大福緣。
爲落魄山客卿的趙著也說了自己徒弟的況,甘興,暫無道號。小道不怯場,與陳劍仙解釋說是興旺的興,不是心的心。
謝狗冷不丁說道:“山主,奇怪,趙客卿邊這孩子修道骨還行啊,爲何上的死氣這麼重,糾纏不休,好像浸染頗重,已經與命理都纏繞在一起,理起來,比較麻煩。我當然能隨手一劍斬卻這死氣,卻要傷到孩子的大道本,若是純道友在場就好了。”
陳平安其實也看出小道上的古怪氣息,“人如廟宇,神不佔住,野鬼就來搶地盤,久而久之,宛如祠,走了偏門。如果不上山修道還好,爲凡夫俗子,說不定還會有點偏門運,可是進了青虎宮,就跟本地無形中的厚重道氣犯衝了,所幸清境山雲水輕清,地氣醇厚,雙方還不至於打架,可就像無時不刻都在吵架,長久以往,孩子就會疲力盡,越來越神弱氣虛。老真人好似有過補救的嘗試,終究是治標不治本。恐怕再拖下去,就必須送孩子下山了。”
謝狗問道:“青虎宮這邊不是剛好擅長煉製羽化丸嗎?還算對癥下藥?”
陳平安說道:“就怕已經吃過了,小道才能維持當下境。”
謝狗問道:“山主想出手?有沒有把握?”
陳平安說道:“畢竟事關重大,我要臨時作些準備。”
謝狗咧一笑,既然山主都這麼說樂,那就穩當得很。
謝狗轉頭對鄧劍枰語重心長一句,“劍枰啊,咱們山主懂得東西很多的,慢慢學,我輩苦心學道人,莫要了寶山空手回。”
名字加個啊字後綴,這風氣也不知誰帶上山的。反正謝狗覺得很順口。
鄧劍枰使勁點頭,這一路劍遠遊,對這位姿容的次席供奉,愈發尊敬起來。天資高,脾氣好,心廣闊。
陳平安先與趙著詢問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再彎下腰,與那名甘興的小道笑道:“出手來。”
懵懵懂懂的小道出手,陳平安先握住孩子的手,輕輕掂量骨一番,隨後雙指併攏,在孩子手心寫了一個字,“敕”。
掌心文字,金熠熠,一閃而逝。金玉聲響大振,
與此同時,陳平安心中默唸一句,“退散。”
陳平安收回手,就像一個和藹的長輩,了孩子的腦袋,再笑言一句,“山居幽靜,我輩學道人,神抖擻,努力修行。”
小道茫然點頭。
孩子心中難免疑,擡頭看著那個笑容溫和的男人,脾氣這麼好,真是一位大殺四方的劍仙麼?
聽說自家清境山地界有位功勞很大的山水供奉,勤勤懇懇護佑山頭大幾百年了,輩分很高,這些年連祖師堂議事都不參加了,還懇請師公他們每逢某人登山,定要事先知會一聲,就是爲了躲這位“”。師公勸過幾次,不管用。
陳平安以心聲與老真人和趙著說道:“我暫時只是以符法穩住甘興的心神,敕字一符三意,山水雷,儘量走溫醇的路子,不敢讓孩子人小天地之的靜過大。所以回頭趙著還需帶著甘興走一趟寶瓶洲,到時候直接去扶搖麓找我,我如今臨時道場就在那邊。”
老真人稽首致謝,“有勞陳山主。”
趙著則讓孩子跟著自己一起與陳山主道謝。
一聽說很快就可以下山玩耍,要出一趟遠門,孩子高興得很。
在青虎宮,陳平安都沒有喝酒,閒聊幾句就起告辭。所謂閒聊,倒不是全是蒜皮和客套寒暄,更多是心態和位置使然。
比如陳平安跟老真人詢問了一些接到寶瓶洲南方老修士、老門派的觀如何,陸雍也想要讓趙著這一輩的弟子,帶著晚輩們出去歷練歷練,那麼沿著中部大走一趟就是個不錯的選擇,此外青萍劍宗,太平山,大泉王朝,玉圭宗,這些地方肯定都是要去的。
小道滿臉漲紅,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樣。
陳平安笑問道:“甘興,有事?”
小道看了眼師父和師公,老真人須而笑,鼓勵道:“說就是了,陳山主來我們青虎宮,就是自家親戚串門。”
小道說道:“陳劍仙,那我就跟你說個事啊,我們有位護山供奉,是本土妖族出,他好像很怕你,一聽說你登山,就又出門散心了。” 陳平安哭笑不得,好奇問道:“老陸,仙岫道友,你們就沒跟這位供奉說起落魄山的況?”
趙著無可奈何,“說了,沒用。我們這位護山供奉心思單純,喜歡認死理,非但不聽勸,反過來說我們只是跟陳平安、陳山主關係悉,其實跟劍氣長城的並不,到時候那姓陳的一發狠,要砍他,跑都跑不掉,丟了命不說,還連累青虎宮跟落魄山關係惡,犯不著,不如每次躲著點,那姓陳的總不能三天兩頭來清境山做客吧。”
陳平安忍俊不,打趣一句,“聽著還很在理。”
老真人更是放聲大笑,略微圓場一句,“不知者不怪。”
謝狗更是樂呵,不知道咱們山主有兩把飛劍,就初一和十五嗎?
陳平安看了眼謝狗,貂帽便習慣歪著腦袋,霎時間眼神清澈起來。
陳平安只好不管謝狗,反正心大,又是當面,便徑直與孩子說道:“甘興,你可以與那位護山供奉明說,我邊這位次席供奉,就是一位蠻荒劍修,的道也是同樣份。”
甘興點點頭,“陳劍仙,我聽明白了!”
謝狗突然張牙舞爪做鬼臉,嚇唬那孩子。
甘興紋不,只是好奇,在做什麼?
謝狗先是悻悻然,隨即開心起來,哎呦喂,長得太漂亮也不好,嚇唬孩子都做不到。
臨別之際,陳平安又給小道贈送一柄袖珍小劍,臨時鑄煉而,笑道:“是我家鄉那邊的習俗,鑄劍的老師傅會據自己的經驗,按照孩子的格和氣息,送出不同的小劍,不是什麼仙家法寶,就是討個好兆頭,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放在書齋或是隨攜帶,都是可以的。”
隨後等到鄧劍枰祭出三山符,他們一步洲,徑直來到寶瓶洲南嶽山頭。
青虎宮這邊,老真人笑著從孩子那邊討要小劍一觀,劍篆刻一行文字,寓意極好,一看就是年輕的字跡,端正。
“吾善養浩然氣。”
小道見師公不釋手的模樣,便提醒一句,“師公,記得還我啊?”
老真人將小劍遞還給孩子,笑罵一句,“小氣鬼。”
小道哪裡會怕師公,小心翼翼收好小劍,做了個鬼臉。
寶瓶洲五嶽,只有南嶽梓桐山,僅有一座名爲採芝山的儲君之山。
範峻茂不但自擬神號翠微,獲得文廟的認可和封正,還有意外之喜,得到一塊“天下青山”的匾額。
而這塊匾額就高懸在山腳牌坊這邊,很符合範峻茂的行事風格,高調,張揚,既不含蓄,更不矯。
來此禮敬的朝山香客絡繹不絕,無一例外,都會在此停步,仰頭看那匾額,許多長輩還會教孩子認字。
路邊有個蹲著乾嘔的背劍青年,單手撐著一竹杖。邊站著個雙手籠袖的男人和一個貂帽。
謝狗說道:“底子確實比預期弱了點。”
清境山在桐葉洲北端,南嶽梓桐山在寶瓶洲最南邊,再加上謝狗在這個過程當中,還負責出手幫忙鄧劍枰穩住道氣,所以這趟手持三山符的洲遠遊,水分較大。
陳平安說道:“劍枰在弱冠之前,多是在顛沛流離,能有現在的魄底子,實屬不易。”
他們有一炷香功夫可以在此逗留。
上次大驪京城書房議事,範峻茂給南方諸國當了一回說客,比較蹩腳,不太稱職就是了。
不談修爲,只說場手腕,範峻茂哪裡鬥得過兵部尚書沈沉、禮部趙端瑾那些老狐貍?
等到大驪禮、兵兩部聯名的國書一出,哪有某國朝廷或是某個仙府敢去北邊的大驪京城,讓鴻臚寺幫忙安排住?
謝狗問道:“找那範峻茂敘敘舊?”
陳平安聽出其中的一語雙關,問道:“與範山君的神道前打過道?”
謝狗嘿嘿笑,“當年比較好戰,我也不差,這不就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
陳平安疑道,“那爲何上次在大驪京城,範山君沒有認出你?”
當時謝狗跟小陌就在屋外的廊道里邊。
謝狗趾高氣揚,笑哈哈道:“我如今連自己都快不認得自己了,如何認得只是打過一架的過客。再說了,非高位神靈轉世,大多會失去一些記憶的。而這些所謂的記憶,就是遠古神靈神位的關鍵所在,那誰誰不是說了嘛,就是小陌的朋友,那個陸老三,猜測一條虛無縹緲卻無不在的長河,極有可能就是無數個億兆瑣碎記憶的彙總和佈置……”
陳平安輕輕揮手,示意謝狗將這個話題打住。我們這位陸掌教還真是願意跟朋友心。
謝狗問道:“咱們就這麼杵在山腳?”
陳平安說道:“上次書房議事,讓有點下不來臺,估計我們就算讓人通報,還是會吃個閉門羹,說不定還要爲難禮制司與我們回覆一句‘範神君剛剛說了不在山上’。”
謝狗笑道:“這是的老脾氣了,半點不意外。”
陳平安調侃道:“對待範山君跟青同,謝次席的態度差別很大啊。”
謝狗撇撇,“我認可和不認可誰,皆不問出背景。”
出人意料,就在陳平安打算領著謝狗和鄧劍枰去山腳附近街市閒逛之際,範峻茂使了個障眼法,竟然願意親自出門待客。
不過沒有上山,範峻茂就是循著陳平安幾個的先前方向,一起去市面繁華的街道,沿街香火鋪,說書場,酒樓客棧應有盡有。
山上無事,天下太平。
陳平安雙手籠袖,笑道:“難得。”
範峻茂滿臉煩躁,“待人接,迎來送往,場文章,通篇廢話,不得片刻清閒,禮制司那邊都是酒囊飯袋,什麼人都敢往山上帶,什麼礙於人,他孃的,我堂堂翠微神君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每天見這見那,明天后天見誰都是安排好了的,還讓我審定,審定你大爺啊,全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貨,見你們幾個,總好過見他們。”
範峻茂確實鬱悶,如今南嶽諸司主和管事的,都是當年跟著一起打生打死的,品行沒話說,可是置庶務的能耐,真是讓人著急。
鄧劍枰聽得咋舌,這位大名鼎鼎的翠微神君,真是……格鮮明。
陳平安笑道:“與禮制司那邊先談好,這般忙碌個七八年,以後管你是哪國的皇帝、太子,誰家的宗主、掌律,一概不見了。”
“好人未必當得了好。當然也不是說位座椅,就要讓壞人佔了去。況且多擅權貪一開始委實都是奔著當造福一方的清、青史留名去的。只要是混場,公門修行,山上山下差不離,與儒家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在‘名實’二字上兜兜轉轉,算是異曲同工吧,無非是在人與人心上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