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來得太容易,他心下又有點意興闌珊,懊悔自己才說的那些話。可既到了這地步,總不能冷不丁丟開手,只好進行下去,何況是劫了翔的東西,有另一種快意。
他笑著放開的手,朝對面遞了下下,“你要是當真沒想過,就坐到對面去,從此我也不再說這樣的話。”
玉躊躇半日,屁剛抬起來,旋即就給他一把拽回去。他抬起只手掩在鼻翼下頭笑,玉也笑了,又要起,他又拽,反覆兩回,他轉過來住的下晃,“你在跟我賭氣麼?”
玉臉緋紅,咬著抵死不開口。他把手移上去的,“輕點咬,咬壞了我往后可怎麼親呢?”
但到底沒親,言訖就收回手,歪到那邊角落里去笑著,“年三十那夜人多眼雜,就是溜出來一時半刻也不要。我曉得家后頭有道角門無人值守,二更天,我在角門外那小巷子里等你。”
玉似乎是點了頭,又或沒有,連自己也不清楚。
晚間歸家,各房正點燈,想是剛都吃過飯,空氣里還有飯香酒韻。翔也是前腳剛進門,兩個人在屋里一頭他便說:“我見你還沒家來,正要去池家接你呢,你瞧,我連披風也沒。”
經過了池鏡的花言巧語,此刻再見翔,玉忽然到一點安全。
向他迎去,替他去披風掛上,“三姑娘要些新鮮花樣做燈籠,我想起我爹有本專畫怪神靈的畫冊,可以給描到燈上去瞧個熱鬧。誰知咱們三姑娘是個急子,等不得,忙人套了車送我家去取來,因此耽擱了這半日。”
“三妹妹是那脾氣。”翔一面笑應,一面四下里遍尋熱茶不得。
待要開門出去丫頭,又想著自從病好沒搬回正屋去,儷仙的臉就難看,私底下唆使屋里那三個丫頭不聽這屋的差遣。他原是大爺,要使喚人原也無人敢不依,可難免又招出儷仙些不好聽的話來。
玉見他找茶吃,忙去墻底下搬茶爐子,他榻上坐,順便也要把炭盆點上。翔看滿屋忙,倒不好意思,走去提那銅銚子,里頭偏又沒水。
他要往正屋那耳房里去添水去,玉忙趕上去搶,“我去。”
翔不肯,“你不是還要點爐子?我去好了。”
“哪能大爺做這些事。”
“這有什麼?難道你看我是個爺,你不放心,怕我連這點小事也做不好?”翔反而樂在其中,覺得做這些瑣碎的事才像夫妻。
玉只好讓給他,“那你快去快回,你才在外頭吃過酒,仔細又給風吹病了。”
翔趕著打簾子出去,偏給香蕊回院來看見,一徑帶著氣進了正屋,丟下厚綿簾子就說:“還當咱們爺在那屋舍不得回來是多大的福呢,也沒見這樣沒架子的主子!給人家看見,又是笑話。”
儷仙在臥房洗腳,得水聲嘩嘩的,一面搭腔,“人家是的艷福!”回頭倒不知香蕊在說什麼,因問:“怎的了?”
香蕊把外間燈捻了,暖閣的燈也吹了,只擎著一盞銀釭進來道:“我才剛進來,看見咱們那沒譜的爺正往耳房里自己提水吃呢。瞧人家那丫頭當得,倒要做主子的伺候!”
這還有什麼說的,儷仙三兩下把腳搽了,趿著鞋便往外沖。嘩一下拉開門,站到廊廡底下就開罵:“做爺的反腆著臉去伺候個下人,我就沒見過這樣的男人。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既這樣稀奇,干脆拿個盒子把裝起來,供倒佛龕里去!我看不得起你的拜!這個家簡直是顛了個個,下人爬到主子頭上,小老婆踩到正經大老婆頭上來了!我要問問老天爺,這是什麼道理!”
西屋里一聽就知緣故,玉一臉憂心,翔卻只管拉坐,“就是這脾氣,你只當沒聽見。”
玉只好坐下來,那扇子扇爐子。翔看還是不安,便說:“你往家去取東西,忙這一趟,是不是沒吃晚飯?”
“我不。”
“這會不,一會睡著了肚子咕嚕嚕直響。”
說得玉不好意思,他前頭夜里一定是聽見了。“都這會了,廚房里熄了灶,我又鬧著要吃飯,他們不知道怎麼抱怨呢。忍忍就過去了。”
“有新打的年糕,你去取些,再取張鐵網來放在這爐上烤,又便宜又不驚人。”玉不肯去,他走來旁邊坐,歪著頭著笑,“我也有點了,在外頭席面上只顧吃酒,沒吃幾口飯。”
儷仙披著件大氅還在廊廡底下罵人,一見玉出來,氣直朝天靈蓋上竄。又顧忌著翔在里頭,不好直去打,便心一梗,一悶,“嗚哇”一聲嚎哭起來。
玉想想還是不理為妙,轉頭往外去了。儷仙愈發扯著嗓子向著西屋那窗戶哭,上頭著一層濛濛的黃,不為所地彈兩下。
這算是完了,丈夫的心徹底給人攏了去。急得在心直打轉,還沒轉出個主意來,看見文英提著燈籠進院來:“太太我來問問,這里是在鬧什麼?這大夜里寒天凍地的,大不好好在屋里睡覺,跑到外頭來哭什麼?”
儷仙曉得文英是偏向玉,心知討不著什麼好,只得橫一眼,懷恨進屋闔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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