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仗，從日升打到日落。

雙方各據一方，兵力相當，皆出銳，好似都恨不得將休戰時積累的怨恨釋放出來。

士氣高昂，廝殺激烈。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殺氣，天際都好似被染了的余暉……

夕落西山……

天要黑了。

可雙方好像都沒有休戰或是重新部署的意圖，戰鼓聲聲，整個鎖鑰嶺戰場，仿佛變了人間煉獄。

“陛下，敵軍攻勢更猛烈了。”

“陛下，裴獗還在增兵！”

斥候嘶啞的聲音，破鑼似的傳過來。

蕭呈稍稍攏了攏大氅，走到崖邊。

他站在山腰，風很大。

風聲里馬蹄聲清晰。

隊伍行進的沖鋒號聲聲刺耳……

他問：“約莫多人？”

那斥候道：“麻麻，足有十萬……”

蕭呈從高下去。

旌旗獵獵。

戰斗正酣。

他眼里的熾烈了一些。

“可是裴獗親自領兵？”

斥候道：“是。”

蕭呈放下心來，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些。

“好。”

這些年，他讀了許多兵書。

比治國之道更用心學習的，是用兵。

打敗裴獗“用兵如神”的不敗戰績，是他許久以來的執念。

他和裴獗，早晚會有一戰。

這一戰，不是謝叢打，也不是別的哪個齊軍將領來打。

必須是他自己。

為此，他準備了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

從練兵，練兵，提升戰力，到這次駕親征，十三年的帝王生涯里，他計算得最多的是……

跟裴獗一戰，有多勝算。

從無到一，三，四，一直到現在，可以五五開。

勝負各半。

剩下的，就各憑天命。

勝了，齊國的歷史將被改寫，積弱積貧四個字，會被徹底抹去，千秋萬代后，也必將記上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敗了……

也不丟人。

他有下一個十年。

沉著，冷靜，這是一個好皇帝必備的素質。

登基十三年后，蕭呈認為自己……

是個好皇帝。

但決定戰場勝負的因素，不包括“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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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看誰能當機立斷，搶占先機。

蕭呈看著在謝叢指揮下，水般涌上去的齊軍將士，慢慢扶住腰間的長劍。

錚的一聲！

拔出，高舉。

“玄甲、朱雀，白虎，蒼狼，以上四軍，隨朕出征，奇葩雍軍大營。”

-

山下殺聲震天。

寂靜的鎖鑰嶺蛇形峽谷里，靜悄悄的，只有寒掠翅，和凄厲的風聲，呼嘯而過。

馮蘊從未覺得，時間流逝得這樣慢……

坐在營房的帳子里，許久沒。

指尖靠近爐火，明明燒得很旺，仍是覺得上冰冷。

“娘娘。”小滿輕聲上前，替將膝蓋上的毯子了，“你昨晚就沒有睡好，要不要睡一會兒？”

馮蘊搖頭，“幾時了？”

小滿走出去，看一眼沙。

“酉時許……”

馮蘊坐不住了。

掀開毯子站起來。

“我去看看。”

小滿一驚，“娘娘，陛下說了，不讓你出營。”

馮蘊哼笑一聲，角含著一平靜的笑。

“我就上哨崗瞧瞧，不出營。有大軍戍守，誰還能把我吃了不？”

小滿不出聲了，乖乖跟上。

裴獗親自領兵出征，攻打鎖鑰嶺齊軍，同時，往并州派了一支隊伍配合淳于焰。

但大雍軍大營里并未像蕭呈以為那樣，防守空虛。

整個南雍軍被調派過來，此時的鎖鑰嶺蛇形峽谷里，也早已經埋伏好了重兵……

陣勢擺好，就等著蕭呈往里鉆……

-

大營以北的哨崗，是營地的最高。

馮蘊站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蛇形峽谷”……

夜濃郁，放眼遠眺，嶺上靜悄悄地。

還沒有靜。

“娘娘。”

說話的是守營將軍申屠炯。

從馮蘊走出營房，他便亦步亦趨地跟著邊，一個五大三的漢子，扶住腰刀，就像一尊門神，讓人很有安全。

他朝馮蘊走近了些，跟著往鎖鑰嶺看。

“娘娘為何篤定齊帝一定會從蛇形狹谷通行，

空襲我軍大營？”

馮蘊看著寂靜起伏的山嶺，微微揚。

“因為蕭三多疑。”

小滿把大雍軍的行軍策略說得太完善了。

時間，地點、行路線……

這不是一個仆該了解到并說得清楚的事。

又經大滿之口轉述，以蕭三多疑的格，如何會信？

為此馮蘊站在蕭三的角度，和裴獗在輿圖上做了好幾次排兵布陣的“演練”。

裴獗好強攻。

蕭三卻不。

那麼，可以以逸待勞得到最大好——突破鎖鑰嶺，襲敵軍大營，他何樂而不為？

何況——

對蕭呈來說，其實丹郡，比并州更重要。

一來并州易守難攻，有天然的防護。

二來并州之后，還有恒曲關，可以為他爭取到足夠的回防時間。

但鎖鑰嶺不一樣。

一旦拿下，齊軍再上信義便是一馬平川。到時候，大雍只有淮水可守，而淮水以北就是大雍新京安渡，大片沃的土地，不論輸贏，在這里開戰，雍朝先輸一半……

“娘娘好計謀。”

聽到馮蘊的分析，申屠炯撓著腦殼笑了笑，又慨一聲。

“不知都督此刻可到并州了……”

裴獗派往并州配合淳于焰的人，正是溫行溯。為一舉拿下并州，同時將東雍軍十二萬人，到他手上。

對此，馮蘊倒不十分憂心。

“蕭三的主力在鎖鑰嶺，并州再是難啃，有東雍軍再加云川十萬大軍，定能克敵制勝……”

申屠炯看著，咧一笑。

“娘娘對都督有信心。”

“那是當然。”馮蘊笑道：“我料定此仗必勝。不出半月，齊軍必定全線崩敗，最好的結果，是我軍拿下恒曲關，一路南下……最差，也能把他們打出丹郡、古邑，退回九龍，駐守恒曲關……”

申屠炯點點頭，突地肅冷。

“娘娘，來了……”

馮蘊眉目一厲，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山嶺。

大營里安靜一片。

山嶺上的傳來的鳥鳴，似乎也格外清晰。

蕭三來了。

他真的鉆了布好的天羅地網。

馮蘊的心跳加速，小滿也激起來，興沖沖地跑到巨石邊上，瞪大眼睛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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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嶺黑漆漆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娘娘。”小滿眼睛突地亮開，“你快看。”

興地指著對面的遠山。

“點火了！”

暗夜里的火十分顯目，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點火了，點火了！”

火把便是信號。

很快，漫山遍野都會被照亮。

到那個時候，就是收口袋，抓俘虜的時候了。

小滿恨不能跳將起來。

馮蘊角的笑容卻隨著那火的升起，而凝固了。

“不對。”猛地掉頭看著申屠炯。

蕭呈哪怕只派一支幾百人的隊伍穿越峽谷，那也是需要行時間，怎麼可能剛剛發現目標，尚不到收網的時候，就有人點火發信號，發起攻擊？

“申屠將軍，出事了。”

馮蘊聲音驟變。

在大營的瞭哨上，眼睜睜看到火把一支接一支地亮起。

“有人打草驚蛇！”

-

“殺！”

“殺啊，活捉狗皇帝！”

山呼海嘯一般的高呼，從嶺上傳來！

雜的喧囂夾裹在風聲里，馮蘊不可置信地扭頭，厲斥問：

“申屠將軍，你的人有問題！出鬼了！這是完全打斷了我的布局，不說甕中捉鱉了，提前讓齊軍發現埋伏，說不定真會讓人打到大營里來，后果不堪設想！”

“娘娘不要怕。”申屠炯手扶住刀鞘，目不轉睛地看著，“南雍軍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娘娘安危。”

馮蘊臉十分難看。

“這不只是關系到我的安危，這關系到整個大雍軍戰線的安排，大局當前，牽一發而全啊……”

越說越氣。

“你馬上派人去查，到底是何人所為？！”

“不用查了。”申屠炯突然示意左右，在小滿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已然將反剪雙手抓了起來，然后朝馮蘊施了一禮。

“娘娘，得罪了。”

小滿掙扎不開，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

“娘娘……申屠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馮蘊沒有。

就那麼看著申屠炯鎮定自若地指揮周圍的人。

慢慢地，冷笑一聲。

“原來你是蕭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