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怕不怕?”安嬤嬤低聲問。
明朗吃的正香,今日早食是胡餅,羊湯,一只咸鴨蛋,并幾碟小菜。胡餅里頭裹了芝麻,又香又脆,羊湯里燉了冬日新鮮的白蘿卜,撒上一小撮芫荽,碗中白白綠綠,冒著氤氳熱氣,令人食指大。咸鴨蛋則黃的流油,蛋白略咸。
“不怕。”明朗捧著碗湯,咬一口餅,撥一點蛋黃。
確實已經不怕了,相反,這里吃的好睡的好,還有男可以看,簡直好的不得了呢。
“姑娘這幾日警醒些,多注意那位的況,萬一……便馬上人。”安嬤嬤指一指里頭,憂心忡忡,輕聲囑咐,道:“看形,怕是有點糟。”
明朗停著。
“什麼?”
安嬤嬤為明朗著想,并不瞞,低聲道:“昨晚容夫人一夜未睡,在佛堂跪了整宿,今日太醫們診治完,容夫人問過話,便暈了過去……只怕,那位,真的不行了。”
明朗瞧瞧里頭,又瞧瞧安嬤嬤,口中飯食忽有些不香。
“所以,姑娘多看著點。哎,一切皆是天意,若真……你趕人,早點出來,免得沾染……氣息。”
早食過后,安嬤嬤便離開。再要見到,只得等明日了。
房中又只余明朗一人,依舊無事可干,但今日心境已與昨日完全迥異。恐懼已徹底煙消云散,反倒在這片看似失去自由的天地里到一種久違的自由。
在伯府,當時初來乍到,明朗便遭到哄笑,笑鄉音鄉土,笑穿打扮。漸漸變得安靜,沉默寡言,有外人時,能不開口則不開口,唯有夜半人靜或私下無人時,方與安嬤嬤偶偶私語。
在那小院里住著時,即便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邊并無旁人,明朗卻時時有種被人窺視之,仿佛有人躲在暗,隨時窺伺與嬤嬤一舉一,預備抓錯。
在這里,那種覺不復存在。
盡管活范圍十分狹隘,但無人監管,又無旁人——雖有一人,卻可視同無人,令倍覺自在。
小雪下了一日一夜,覆蓋住枝頭與磚瓦,天地間一片潔白。
明朗站在半開的窗前,看了會兒雪,復又回到桌前,趴著發呆。過一會兒,又起,背著手在房中走來走去,來來回回,口中默默計數,從書房到浴房多步,從房門到最里墻壁多步。
終究小孩心,又曾靈活潑,如此枯坐,難免覺得無聊。
在伯府時也十分無聊,但終究有安嬤嬤陪在邊,說說話,還可到院子里轉轉。
明朗背著手,晃晃悠悠的晃到那床前。遲疑片刻,手起床帳,探頭看容翡。
今日不若昨日暗,天大亮,明亮線下,他依舊好看。
只是看上去似乎臉更加蒼白。閉的雙毫無,發白。
他真的要死了嗎?
明朗怔怔看著,這一刻,驀然真切認識到這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生命。他還如此年輕,就要這麼死掉了嗎?
明朗年紀小,如今境算艱難,卻依舊對未來含著憧憬,想吃遍天下食,去祖母說過的名流山川看一看,還要見一見西域之地迥然的風俗人……他這麼年輕,想必亦有許多未竟之事。
明朗又想起容夫人,短短一面,卻讓明朗到親切,容夫人的手掌,溫和而憔悴的雙眸,都讓明朗想起祖母。
容翡活下來,固然更有利于明朗,但即便沒有這一點,明朗此時此刻,亦從心底里,希容翡能醒來。
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呢?
容翡一不,閉的雙眼下泛著淺淺的青,呼吸若有似無,幾乎不能察,仿佛一尊沉睡不醒的雕像。
他能聽到我說話嗎?
明朗呆呆看著容翡,忽然想到自己昏睡時的那些時日。
那時也如容翡一樣,陷昏睡,看似人事不知,但實則,卻能知到外界。聽見大夫來了又走,房中腳步來來去去,聽見嘆息,哭泣。
聽見有人說:“沒救了,讓去吧,何必浪費錢財。”
聽見祖母道:
“一定會醒,一定會活過來!誰也別想奪走。”
祖母日夜在耳邊不時呼喚:“郎兒,我的郎兒,回家了。”
在那沉睡的黑暗世界里,如同一座孤島,孤立無援,時時即將被黑大海湮沒,每一回,都是祖母的聲音將拉住,終于重回大地,重見明。
明朗立在床畔,容翡的胳膊在被面上,手輕輕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指自然彎曲,指節白皙而修長,卻弱無力,略略冰涼。
“……喂……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明朗小小聲說道,繼而張的盯著容翡面容。
“……嗯,我陪你說話好嗎?”
“那個,我明朗,日月朗朗的朗。”
“你好呀。”
“你容翡是嗎?”
“不知道你的字,先你容翡哥哥好不好?”
容翡一不,仿佛在傾聽。
明朗漸漸膽大起來,越來越自如,站著頗累,索坐到地毯上,雙臂架在床側,一手撐著下,絮絮而語。
“我是你的沖喜娘子,為你而來的。”
“……嗯,我也曾大病過,活下來了。他們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應是有福的,嗯,雖然現在還有點病歪歪,但運道一向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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