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明的抒懷,打消了穆棗花盤桓心間的猶疑。
當初帶此人到赫圖阿拉,的確存了像對阿雪一樣,發展下級牒探的念頭。
但夏文明與阿雪又是那麼不同,穆棗花不得不多加小心。
韃子殺害親人的仇,足以令阿雪這樣目不識丁、心智簡單的草孩,將后金恨到骨子里,對替報了仇的穆棗花忠心耿耿。
而夏文明,一個在更高的神層面厭惡母國士林的秀才,一個在殘酷戰役中見識了大明同胞有多麼殘忍的讀書人,他對赫圖阿拉的異族政權,是可以跳出脈壁壘,可以拋開明人份,而為金國效力的。
不同人的心,需要不同的讀法。
這類認知,當初鄭夫人與穆棗花談及金之后,如何擴大己方隊伍陣營時,灌輸給過。
穆棗花并非鄭海珠這樣有社科知識積累的現代,難以深刻理解階層心理的巨大差異,可足夠聰明,揣著夫人教給的思維框架,自己觀察到了。
觀察到阿雪的單純,觀察到夏文明的復雜。
夏文明對岳讬和幾個克什的接速度,非常快,因為他們將對明國讀書人的敬重,直呈于真貴族面前,滿足了夏文明懷才不遇后,終于伯樂知音的尊嚴。
不料,目下,就在穆棗花已經準備放棄策夏文明的當口,夏文明卻剖白了心跡。
他要與穆棗花一同返正明國,非因在老汗府邸的惡犬前辱,非因鐘于始終善待他的上司,非因殺死了真貝勒的親信。
他剛剛以生的作結束了一場搏斗,就提到努爾哈赤的政外伐,提到仁義禮智信,他是真的,對金國上層統治的失,與鄙夷。
穆棗花抹了一把發梢殘留的河水,開口道:“夏先生,我們不用逃,該滾的,是韃子。”
……
這個槐月的夤夜,夏文明知曉了穆棗花的真實來歷后,從震驚到呆怔,再從呆怔中醒過來,轉為驚喜。
“棗花姑娘,我有法子,”他思忖著獻策道,“額爾德尼看完家中包秧后,原本就要去鵝城建書院,教那里漢人富戶家的娃娃學滿文。我沒有田要種,又是額爾德尼想請的書院幫手,所以,我若在后頭兩個月里,在赫圖阿拉與鵝城之間往來,金人應都不會懷疑。”
穆棗花算了算兩黃等四個旗突襲開原鐵嶺的時間,欣然道:“好,這幾日,我就讓你和阿雪接上頭。在莽古爾泰府里當差,也常跑去給德格類的福晉送東西,必是最早曉得德格類準備何時去打璦的。你過幾日先去一趟鵝城方向,我們的人在鵝城與義州之間,有暗哨的點,你找到我們的人,把正藍旗或許會不甘于守城的消息傳遞過去。回頭,只要阿雪探聽到了準確的日子,你就再傳訊一次。”
夏文明凝神記下后,指著張大的尸問:“我現在,就給他上綁了石頭,沉蘇子河吧?”
穆棗花搖頭:“他既然已是皇太極的人,半夜出城杳無蹤跡,皇太極更會疑心而徹查。不如干脆讓韃子們曉得,人是我殺的,因這小子本就與我有舊怨,路上遇到我在河邊飲馬,行不軌,被我捅死了。而你,去拜訪額爾德尼的路上,聽到我呼救,見證了此事。”
夏文明想了想,的確該如此。皇太極若要去努爾哈赤跟前推翻穆棗花的殺人理由,等于承認了自己將三貝勒府里的人招為耳目。努爾哈赤再是偏皇太極,也不能容忍真部的幾個旗之間先勢同水火。
夏文明遂道:“那做戲做到底,二里外就是額爾德尼的宅子,我送你過去,請他婆姨照料你一夜。我再到弓弩場喊人,把張大的尸首運回城里,我去稟報岳讬貝勒。”
大半個月后,遼城。
晝夜疾馳趕到鄭海珠跟前的許三,報告了穆棗花把守城韃子忽悠得分兵的消息。
“太好了。”
鄭海珠松了一口氣,不因為薩爾滸至赫圖阿拉的兵力,或許只有正紅旗的阿敏,更因為,這表明,穆棗花的工作狀態,是正常的。
此前,穆棗花假借收貨之名到義州接許三時,已老實告訴他,自己在讓阿雪戒斷煙癮。三人也議定,萬一穆棗花暴了,會第一時間從銀簪子里取出毒藥自盡,以免不住韃子的酷刑而代出沿途暗哨。阿雪則繼續努力對外傳遞韃子的作戰計劃。
“許三,你和夏文明已經照過面了?”
許三點頭:“四月十六見的他,也依著咱的規矩,故意告訴他兩暗哨。事后那兩都無礙。這個夏文明,還提了個請求。”
“他求啥?”
“咱們打下赫圖阿拉,捉到的韃子里,若有克什,不要殺他們。”
鄭海珠輕輕嘆口氣:“我會與杜松說,不是不殺克什,而是,打得再難,屆時也不要屠城。”
二人正說著,一個福建籍保鏢來報:“夫人,軍門和本兵,請你趕過去。”
不多時,遼府的公廨,熊廷弼不及開口,楊漣就已開門見山地對鄭海珠道:“奴酋出兵了。如你所料,他放出的風聲,是繞過順,往西,去搶沈。”
與剛才聽到穆棗花的近況一樣,鄭海珠再次松了一口氣。
果然,和真實歷史中的形一樣,不聽三國演義的真人就做不好頭狼的努爾哈赤,喜歡玩聲東擊西的那一套。
史料記載,出兵打開鐵的老酋,也是往沈方向佯攻,實則在事先陸續埋進開原的真細的應下,直撲開原,打了守將馬林一個措手不及。
而這個時空里,熊廷弼已經依著與楊、鄭二人商定的計劃,把開原守將馬林,以及遼東另一大軍閥麻承勛,安排妥了。
熊廷弼對楊漣道:“我們也放出風聲,讓馬林出兵援應沈,麻承勛同時帶五千人馬過去。”
楊漣道:“好。”
鄭海珠很快追了一句:“知會馬林,讓他表現出不愿兵部這次調遣,他麾下的參將和游擊們,若有爭執,煽他去沈掙軍功的人,他不妨留在開原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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