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薇在醫院里等了一天，終于明白，嚴瑞是最后僅存的退守，只有這一點點堅強，如果他再出事，這輩子就全完了。

幾個字而已，阮薇心里完全了。

對方先來問的份：“他同事說他和朋友住在一起，什麼……阮薇吧？是你嗎？”

混地答應，急得抓著電話不停問“嚴瑞怎麼了”。那邊是負責通知家屬的人，顯然對這種事見多了，三言兩語跟解釋：“人還在搶救，在停車場里被人扎了，我們查過監控記錄，可是他的車位正好是監視死角，目前還沒有找到目擊者，的……你先過來一趟再說吧。”

用最快速度趕到學區醫院，嚴瑞出事的地方還沒到學校，大學里路面停車不方便，所以他一般都停在隔壁小區的地下停車場，他突然被人襲擊，被之后去取車的業主發現報了警，送來最近的醫院。

嚴瑞人還在手室里，警察在外邊見阮薇，顧不上回答問題，先沖過去拉住護士問。對方看緒太激，讓人把扶走，又告訴：“差一點就扎到脾了，不過現在沒有生命危險，就是失過多，你先去外邊等一會兒。”

阮薇的份證件都是當年離開南省局里換過的，上邊還印著別的名字，只是后來自己生活實在不習慣，再加上沒遇到什麼麻煩，于是日常對外都沒改稱呼。

過來調查的警察上下打量問：“你到底什麼？”

解釋不清，只好說：“我十歲之后是被養父收養的，所以份證上用的是他給起的名字。”

對方仔細地問了很多問題，包括嚴瑞的私生活，可實在想不出他會得罪什麼人，警察也沒辦法，不斷提醒：“他什麼東西都沒丟，現場也干干凈凈的，這可不是偶然的搶劫，有人知道他上班的路線，知道他的停車位，還調查過監視范圍……這明顯是私仇啊，你最好認真想想。”

阮薇盯著手室的門把話都咽回去，嚴瑞沒有私仇，可有。

最終警察例行公事，把所有能問的都問了，理不出頭緒，只好做完筆錄回去調查。

阮薇不知道手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好在聽說嚴瑞人沒事，靠著醫院的墻壁捂住用力吸氣，想讓自己冷靜一點，最后克制不住蹲下。

按著自己的手腕，好久才能過一口氣。

旁邊有其他病房的護工路過，大嬸好心，看急得滿頭是汗，就去給接了一杯冰水緩一緩，安說：“人沒事就好……如今這世道啊，走路上都不安全！前兩天我還見到一個更倒霉的，什麼都沒干，就坐電梯下樓，好端端的電梯掉下來了！”

阮薇被安著心里好過一點，起來謝，那護工又上下看看說：“里邊送來那個是你老公嗎？聽說是大學里教書的啊，怎麼就攤上這事了？我聽這意思不像偶然，別是惹上什麼麻煩了吧，你聽我一句，記得多盤問盤問，這男人啊……”

大嬸熱心腸，只當年輕夫妻出了事，阮薇又不知深淺。

這些話越說越讓阮薇心里著急，顧不上再和聊，匆匆忙忙，拿出手機到走廊另一端打電話。

對方費盡心思不找報仇，反而傷了嚴瑞，只可能是葉靖軒的人。

昨天阮薇堅持跟嚴瑞離開，今天早起他就在學校附近出了事，如果不是敬蘭會的人，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那里的小區車庫隨時都有人來往，他們算得準，一個目擊者都沒留下。

電話直接打給葉靖軒，一直沒有人接。

不過半個市區的距離，葉靖軒的手機一直就在方晟手里拿著，他關了鈴聲，但振的響也讓人靜不下心。

過了不知道多久，方晟看看那個號碼提醒他：“三哥，薇姐打了十幾次了。”

“不接。”他聲音利落，半點不猶豫。

方晟言又止，最后還是大著膽子勸了一句：“如果不解釋，薇姐肯定認為這是三哥做的。”

葉靖軒笑了，聲音卻著狠：“我解釋也一樣這麼想，就算是我做的，又怎麼了？”他正好坐在書桌旁邊，那張紅木桌子是從南省老宅里運過來的，長而寬，帶著大的轉角結構，剛好配著房間里暗調的墻紙，恍恍惚惚，都是一樣揮不散的記憶。

葉靖軒就靠在椅子上，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抓過筆，在旁邊的日歷上劃掉一格。

日歷旁邊就是止疼藥，但他擺在那里從來都不肯，他劃掉一天，就清醒一天。

方晟還要說什麼，他卻搖頭說：“阿阮本不信我，當年就不信，現在也一樣，嚴瑞出事一定是我做的，解釋也沒用，認定我不會收手。”

方晟看不出什麼表，只往那日歷上多看了一眼，最后目落在藥瓶上，但他什麼都沒再勸。

他把葉靖軒的手機拿在手里，不掛斷也不接，退到書房外邊去。

阮薇反反復復打了無數電話，葉靖軒本不接。

一開始氣憤到坐不住，到后來氣都氣不出來，只能怪自己。明知葉靖軒是半點不肯退讓的脾氣，昨天就不該讓嚴瑞來接自己，最后還是害了他。

阮薇越想越坐不住，醫院走廊里永遠讓人恐懼，來來往往大多數是病人，人們各有各的生活，就算出去風無限都沒用，非要等到躺在這里才發現，這輩子別管是神是鬼，結局都一樣。

這世上多名利都不夠，只有生死由天，求不來，貪不了。

阮薇忽然想起父親臨終的時候，那時他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看著他躺在病床上，近乎回返照，意識突然清楚許多，所以護士準許多留一會兒。

阮叔最后拉著兒的手，后悔到流淚。

他說，如果他當年只選擇做個老實的花匠，雖然一輩子沒出息，可起碼后半生還能看著長大。

那時候

阮薇剛懂事，從那天之后父親就沒了，于葉家而言，無非死了個忠心耿耿的下人，于而言，天塌地陷，再也沒能過上安穩日子。

阮薇控制不住想起很多事，打不通電話就想冒險去一趟蘭坊，可現在又不能離開嚴瑞……所有的事都趕在一起，阮薇想不出辦法，正在猶豫的時候，嚴瑞總算被推出來了。

他傷的地方很危險，但好在沒傷到臟，全麻醉合了傷口，一直沒有醒。阮薇在病房守著他，他失過多導致蘇醒很慢，到下午的時候才有意識，說話還很吃力。

嚴瑞的學校里聽說他出事，當天就來了幾個領導和同事，帶著花和東西來探。

病房里一時都聊開了，嚴瑞剛醒說不了什麼，他們就默認阮薇是他朋友，還有人介紹出去說這是他未婚妻，阮薇眼看大家都圍過來問，本沒時間解釋。

事故原因一時查不清，阮薇不知道怎麼和他的同事代。看了看嚴瑞，他手拉著搖頭，阮薇不敢更多，只好和外人說是意外。

說嚴瑞早起開車出了車禍，暫時住院，他沒什麼事，目前只要靜養，希大家盡量不要外傳，尤其不要和嚴瑞的學生們提，他帶的是本科畢業年級，那些孩子正好都要出去實習，省得大家都擔心，這才好不容易把嚴瑞的同事送走。

等到病房里終于安靜下來，阮薇坐回到他床邊，盯著他面無的臉看了很久，突然俯下輕輕抱住他。

阮薇在醫院里等了一天，終于明白，嚴瑞是最后僅存的退守，只有這一點點堅強，如果他再出事，這輩子就全完了。

嚴瑞出不了太大聲音，總算笑笑和說：“沒事，別怕。”

一下哽著那麼多話，自責到無以復加，可他總也不怪，堅持要等下去。

阮薇怕到他傷口，終究還是松開他，問他覺怎麼樣，嚴瑞臉不好，但口氣還算平靜，問他看沒看清對方是誰，嚴瑞停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們既然敢來，肯定都是我不認識的人，無非就是敬蘭會的，我想過有這麼一天。”

他當然也明白是怎麼回事，葉靖軒是出名的瘋子，他的人被他帶走，哪能善罷甘休。

阮薇再也忍不住，捂住搖頭，不想流眼淚讓兩個人都難。嚴瑞還不能，只拉著的手微微用力，手指發涼，但他一直都在后。

阮薇側過臉低聲說：“嚴瑞……我不能再拖累你，這一次僥幸沒事，下一次呢？我不能再……”

嚴瑞聲音一直不大，偏偏就在這時候用盡力氣，直接擋住后半句話。

他握著的手說：“阮薇，答應我吧。”

幾乎都無力再說什麼，眼眶都著，卻努力在忍，他的冥頑不靈讓越發難過：“我邊的人都出事了，現在連你也……”

有時候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貽害他人，不管是親人還是人，所在乎的人事都不得長久。

嚴瑞偏偏不放手，他人剛剛緩過來，卻也起了固執的心思：“那就試試看，也許我的運氣沒那麼糟。”

他這句話竟然還能輕松說出來。

阮薇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手上，他想抬手去，可是距離不夠，只好嘆氣：“阮薇，別哭。”

靜靜坐著不說話。

窗外夕西下，如今沐城天長了，到這時候還有，病房里格外安靜，淡淡照出一地樹的剪影。

嚴瑞盯著窗邊出來的一線天空笑了，和說：“這一刀我都挨了，總不能無緣無故擔罪名……干脆坐實它。”

明明人都起不來，還有力氣逗。

外邊有護士進來，要看嚴瑞的況，阮薇坐在一邊，過了很久都沒回答那句話。嚴瑞幾乎想要再說些別的，卻突然看著他，輕輕點頭說：“好。”

夜里阮薇留下陪夜，病房里只有一個沙發，將就在那里睡。嚴瑞想勸先回去，但突然想起一個人更不安全，于是也就算了。

天氣熱了，夜里也不涼，阮薇沒那麼多講究，靠在沙發上半躺著，嚴瑞回頭看見，一臉無可奈何，出聲提醒：“你好歹去把外放在手邊，后半夜總有件披著的東西。”

“嗯”了一聲去拿服，想了想又跑過來看他，嚴瑞真是沒辦法，抬手的臉，阮薇自己都笑了。

他說：“薇薇同學，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我？”

問他傷口疼不疼，讓他快點休息別管。嚴瑞只好閉上眼，覺到阮薇關了燈，又躺回沙發上。

這一下病房里什麼都暗了，嚴瑞的傷口其實很疼，他睡不著，目所及之，剛好是月下的墻壁，還有阮薇在黑暗中蜷起來的廓。

他想是個命苦的人，甚至沒比他的學生大多，別人青春年無憂無慮的時候，阮薇卻一個人背著那麼多的謊言。

其實并沒做錯什麼，只是被時間和世事拖累如今的模樣，連也見不了。

他想著想著忽然喊的名字，阮薇一下就坐起來，以為他有事。

嚴瑞擺手示意不用開燈過來，只想看看，這樣羸弱、不堪一擊的人，面對危險混的境，卻從來不肯低頭。

于是他笑了，輕輕地在夜里說：“我知道，你忘不了葉靖軒，你答應我只想讓我好過一點，但是這次我就卑鄙一回。”

他覺到傷口一陣一陣地疼，閉上眼睛，聲音仿佛即將睡去：“我總算贏過葉靖軒這一刀，這就值了。”

阮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躺在那里看黑的天花板，拿過手邊那件外套捂在自己臉上，拼命用力，這三年別的本事沒學會，就知道了無數種忍眼淚的辦法，人到窒息的時候就沒有力氣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