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登時陷混，有大臣跟著那侍跪下，聲道：“請陛下移駕東都！”

“請陛下移駕！”

太子也驚惶跪伏在地，重重叩首：“兒臣懇請圣人速移駕東都！”

“……”

是否要移駕離京，近日朝堂之上為此多有分歧。

有大臣認為常歲寧狼子野心，霸占東都，此時前往，無異于羊虎口，到時天家面不存，天子與儲君皆要淪為傀儡，生死也不過在其一念之間！

也有人認為，若天子不戰而逃，人心潰散之下，只會加速京師的淪陷，讓原本尚有轉機的局面徹底變得萬劫不復……局勢尚未明，便主丟棄京師，實在愚昧懦弱。

再有，京師未必就一定守不住！

卞春梁號稱二十萬大軍，本就有夸大其辭之嫌，而即便他果真擁兵二十萬，這其中卻也皆為臨時拼湊而來的烏合之眾……任憑他卞春梁本領天大，也絕對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將二十萬人整合一支紀律嚴明的鐵軍！

京師尚有訓練有素的四萬兵力相守，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就算沒有必勝把握，卻也至能拖延抵擋十日半月，時間便是機會，他們已再次使人催促山南西道大軍回朝，并向各廣發急令，請各方勢力京護駕……這半月間若能等來援軍，京師即可化險為夷！

可是，可是……

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足足四萬大軍，竟然只抵擋了卞軍三日！

怎會如此……

何故會敗得如此之快？何故？！

這一聲驚問在眾人腦海中炸開，同時也出現在帝王心頭。

在一道道催促移駕的悲愴呼聲中，圣冊帝一手扶著龍椅扶手上的金龍浮雕，慢慢起。

殿外有風灌，將上寬大的龍袍拂，愈發顯得袍下的形消瘦如柴，乃至有幾分空之。

一道閃電劃過，一瞬間在大殿之覆上一層死寂的慘白之，天子后龍椅上泛著的華也被這慘白掩蓋，連同眼底不曾消逝過的堅定執念也有著剎那灰白。

許多時候，圣冊帝皆能清晰地到自己上纏縛著的那些無形鎖鏈。

是，終于登基為帝，為了真龍天子，可這頭龍上依舊有鎖鏈未除，李氏，藩將，士族……這些人一直在困縛著，時刻與抗衡，置于死地，使灰飛煙滅。

自登基后，每一日都在想著掙殺死它們……

這十余年來，一直堅定不移地走在這條路上，殺藩將，殺皇室子弟，殺士族，分明已經殺死了這麼多的敵人……

可直到此刻，才清晰地到，那些生著利刺的鎖鏈終于一斷裂，一節節散落……但同時出現在上的，卻是皇權被剝離的斷骨之痛。

隨著那些鎖鏈剝落，仿佛沒有了支撐，竟徹底失去了對后這把龍椅的應。

恍惚間，似乎意識到，皇權與鎖鏈，雖是天然敵對，在某種意義上卻也相互依存……而真正給帶來滅頂之災的，卻在那些困縛的鎖鏈之外，甚至在的視線之外。

帝怔怔地看著殿外。

琉璃宮燈映照下，風雨飄搖間，無數微塵涌著。

從不被正視的微塵聚集著，以無形化有形，剎那間忽然向圍涌而來，如同蠶繭般的無形細，一將纏縛。

帝覺得自己無法彈了。

從不輕視任何問題的，此刻竟下意識地想要否定回避，試圖告訴自己，告訴世人“是李設局算計了朕”，然而腦海中卻有無數聲音翻涌囂著，正視自己長久以來的錯誤認知。

一道道有關“民心”的質問聲，連同那些由微塵聚集而的無數細繭，似要將生生絞碎。

雨水的涌鼻間，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與象園為臨的歲月。

那段歲月灰暗，無時無刻不是沉郁的，但此時，最先出現在腦海中的卻是孩天真無邪的嬉鬧笑聲。

時的阿效與阿尚都很笑，尤其是阿尚。

很小的時候，阿尚的是無比鮮明的，活潑好而又格外固執。

被罰跪時，阿尚輕易絕不認錯，那樣小的孩子，寧愿跪上一個時辰，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但在看到這個母妃因怒而悶咳嗽時，卻會張地立刻站起來，說自己錯了，忙問母妃哪里不適。

大約從那時起，便看清了這個孩子的心心腸。

那時，不喜歡阿尚的過度好，每每如此，總會想到病弱的阿效，繼而想到不如意卻又無力更改的境……

似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注定，這如一潭死水般的境，卻意外被扮作阿效的阿尚打破。

從那之后，愈發嚴厲地要求阿尚收斂。

阿尚也的確做得很好，代替阿效讀書，上戰場，為儲君……每一次來向行禮時，都比上一次更加安靜沉穩了。

直到那最后一次跪別，也是安靜的。

這份沉靜，想來是這個母親教導之下的結果，自然是認可欣賞的。

可此時，以旁觀者的份忽然發了這些陳舊的回憶，竟猛然意識到，這段從生到安靜的過程，原來竟是一種疏遠與剝離……

這段回憶在帝腦海中出現得十分突兀，此刻絕非適合回憶舊事之時。它突然的出現，大約是因這段母關系的變化，同天子與民心逐步背離而從不自知的過程，有著共通之。

這一瞬間，帝近乎是迷茫的。

人心無形且多變，人本惡而貪婪，不加以威懾規訓，則不足以掌控……分明不曾大意對待過，何以還是失控至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倘若重新來過，當做出怎樣的改變，才能避免今時這一切的發生？

帝嘗試著去想，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答案。

為君王，站于最高，俯視眾生，通曉天下事……可在這樣一個巨大的過失面前，竟不得答案！

這個沒有答案的答案，讓帝竟生出一種無從自省的茫然，茫然之下，是失控帶來的恐懼——

此生最厭恨的便是失控二字。

失控的事，失控的人，失控的人生……想要離這失控的一切，獲得掌控自主的權力，不再被任何人和事左右，正是一步步竭力往上爬的初衷。

可此刻，卻被更勝從前百倍的失控包圍，甚至即將要被其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