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一開,走進一個五六歲的孩,穿一淺碧衫,寬寬的袖和腳上都是銀線繡的蓮花。頭梳著雙丫髻,纏著銀的帶,發間著潔白的茉莉花球。孩頸中帶著一串龍眼大的五彩琉璃珠鏈,一走起來,寶流轉,更襯得的臉猶如妝玉琢一般。
嶽朗見孩進門,噘了老高,站在一旁生悶氣。
小孩也氣得不行:“哥哥最壞了!出來玩從來不肯帶我!”
嶽朗說:“就你最麻煩,磨磨蹭蹭,一會要蘭姨幫你梳頭發,一會要戴朵花,一會又戴串珠子,折騰半天出不了門!”
小孩扮了個鬼臉:“你不磨蹭,還不是在這裏沒出門?”不理嶽朗,拽住鐵珩的袖子聲說,“鐵哥哥,你們帶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嶽鐵兩家,一直男丁興旺,這麽多年就隻嶽家生了清清一個孩。父母長輩和哥哥們,一幹人等把這孩寵到了天上去。嶽希文對兒子還有幾分嚴厲,惟獨對這小小,重話也沒有說過一句,從來是百依百順。
鐵珩雖然平時也寵著清清,卻哪有那麽多耐心去哄小孩玩,笑道:“你一個孩兒家,總和我們混在一起玩,嶽伯伯會不高興的。”
清清眼睛一斜,指著嶽朗:“爹爹才不會跟我生氣,出了事也是罵他。”
嶽朗臉愈發難看了:“你看你穿的什麽,像是去進山打獵嗎?”他忽然一腳踩在清清緞繡花鞋上,清清嗷的一聲捂住腳,“你當是逛廟會吶,這鞋上了山,被石頭咯得連路都走不了,到時候還要人背著你,我可不背。”
鐵珩勸道:“清清聽話,我小蘿來教你繡花打結子。”
清清著腳,失之極:“鐵哥哥,你和哥哥一樣壞,我以後不嫁給你了。”
鐵珩聽了差點被口水嗆到,低頭忍笑不語。
“哼!?”嶽朗一臉不屑,“就憑你,隻會一哭二鬧三撒,又懶又饞又麻煩!你想嫁,鐵哥哥還不想要你呢!”
清清板著臉威脅道:“哥你不帶我去,我就去告訴爹爹蘭姨,你早先在徐先生的行李裏放了一隻死老鼠!”
“告狀!就會告狀!”嶽朗臉微變,大聲喊起來,“你敢去,以後想玩什麽、買什麽,再也不要想我幫你去說!”
清清氣得小臉通紅,淚水盈盈,一跺腳,哭了出來。
清清一哭鼻子,肯定有人要遭殃!嶽朗不知是害怕,還是覺得剛才委實過分,過去哄:“別哭,別哭呀。好妹妹,你最乖最好了!你看今天天已經這麽晚,一換服又得小半天,就算帶你去也玩不了多久。下次吧,下次一定帶你去。要不回來玉鼎鎮演社戲,我還背你去看好不好?”
清清咬著不說話,考慮要不要答應下來。
文氏恰好拿服進門,一看這形就明白了八九,趕幫兄弟倆打馬虎眼:“呦,清清今天穿得這麽漂亮!”拿出絹子給孩眼淚,“這串珠子太好看了,是什麽做的?”
清清鼻子,拈起一顆明的珠子說:“爹爹說這是琉璃珠,很名貴的。”
文氏讚歎道:“怪不得呢。你知道琉璃是西施眼淚化的嗎?來來,眉姨那裏有剛做好的風糖餅,咱們邊吃邊講故事好不好。”
比起去山上瘋玩,風糖餅和西施故事大概更有吸引力,清清聞言幹眼淚,出小手指和嶽朗拉鉤:“那說好了,下次帶我去?”
嶽朗忙不迭和拉鉤上吊,連連點頭。
清清做了個“這回饒了你們,下回我沒這麽好說話”的表,乖乖摟著文氏走了。
嶽朗佩服得五投地,小聲說:“等眉姨過生日,我一定爹爹送份重禮。”
不多時屋裏傳來小孩婉轉的《采蓮曲》:“落日清江裏,荊歌豔楚腰,采蓮從小慣,十五即乘……”
鐵珩拉著嶽朗,終於走在上山的路上,秋日的天空澄清碧藍,正好,照在上暖洋洋的。
嶽希文為了能吃幾天安心茶飯,村子周圍的林子早就給嶽朗下了最嚴的足令,後山山高林更是不許不許,一萬個不許。跟著鐵珩是嶽朗現下唯一可以進山的機會,自是興異常,如同一匹掙開羈絆的小馬,噴著鼻子四撒野。摘野果,追蝴蝶,拉彈弓打麻雀,又跑又跳,形格外歡,不一會功夫已經大汗淋漓,襟也散開了,還有機會回頭問道:“哎,鐵哥哥,我們去打獵,怎麽不帶條狗啊?”
鐵珩看著他笑瞇瞇,甩了一句:“這不是帶著你嘛!”
“罵我!”嶽朗發一聲喊就撲過來,被鐵珩足絆倒,摔在草叢裏。嶽朗不屈不撓,翻爬起來又要撲,誰知卻不見鐵珩人影,隻覺脖子後麵被了一把,腳下一別,啪得又摔一跤。
鐵珩聲音懶洋洋的:“在你後邊呢。”
嶽朗鷂子翻再跳起來,雙手回抱,誰知他作快,鐵珩的作更快,小一,原來被鐵珩的弓弦勾住了,這次向前摔了個啃泥。
兩個人拉開架勢撲打在一,嶽朗使出了全的本事,連撲帶抓,卻總是差了一步,連鐵珩的角都沒到,腳下不是被勾住,就是被住膝蓋,猶如中了連環套一般摔個不停。
一會功夫已經滾了一碎草,小蘿給他梳好的發髻也摔散了,披著頭發,卻始終沒站起來。
終於鐵珩玩夠了,弓背一翻,過來拉他起。
“剛才這幾招都教給我!”嶽朗喊。
鐵珩微笑:“聽過貓教老虎的故事嗎?什麽都教給你,我怎麽辦?”他胡嚕一下他的頭發,“回來閑了再教。現在別鬧了,這麽大靜,山裏有獵也被你嚇跑了!”
兩人沿著山路往上走去,眼看林木益發稠,腳下更是艱難。鐵珩屈膝半蹲,在枯枝敗葉中仔細查看。嶽朗忍了忍,慢慢蹭過來問:“找什麽?”
鐵珩知道不回答他就會不停地問下去,好在本來今天就是出來玩的,即使什麽也獵不到,饞得口水流老長的人也不會是他。
他給嶽朗講不同的走過會留下什麽痕跡,喜歡吃哪種植,憑足跡和糞便,怎麽找到它們的老巢。
他一邊說,手下毫不停歇,削尖了幾樹枝,又用一麻繩做了個簡易的捕套子。
踩山攀林,看似簡單,卻有無數新奇的本事,鐵珩一一仔細講解。嶽朗隻聽得津津有味,覺得比平素背頌的詩詞古文有趣百倍:“這些東西你從哪本書上學來的?這書能不能借我看看?”鐵珩笑著搖頭,“那你從哪學來的?”
鐵珩聞言靜了半天:“這些都是伯父教的。以前在渭州時,他總帶我和兩個堂兄一起去太白山裏行獵。”他輕輕著那張小角弓,“我打到的第一個獵,是一隻灰兔,用的就是這張小弓……還剝了兔子皮給伯父做了一副護腕……”
嶽朗沒察覺鐵珩緒有變,依然興致問:“鐵伯伯,還有兩個別的鐵哥哥,他們現在在哪?為什麽從來不來看我們?”
鐵珩聲音低下去:“他們……都戰死在涿州了……”
涿州,幽鄢八郡之一。
衛宣帝延興三年臘月,北鄢十五萬大兵直衛國西北孤城涿州,衛國十萬軍與之戰二十日夜,以涿州城毀損殆盡的代價,重創北鄢軍。
鐵靄當時拜都虞候,駐守涿州,父子三人一同殉國。鐵珩的伯母劉氏因為喪夫失子,悲傷過度,不過月餘便溘然長逝。
這些傷心往事,大人們從來不願提起,嶽朗年紀又小,所以一無所知。
看鐵珩沉默,嶽朗也不知是不是說錯了話,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問道:“鐵伯伯和兩個哥哥都死了?是不是像我娘一樣,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鐵珩不知道怎麽向一個八歲的孩子解釋。
嶽朗從脖子上拉出一個細小的金牌,上麵刻著一行小字“小朗周歲”:“這是娘留給我的,爹說生完清清就走了,那時我才三歲,本不記得長什麽樣,聽蘭姨說最喜歡戴茉莉花。爹爹藏著一幅娘的畫像,他怕傷心,也很打開看。”
天上一排大雁排隊飛過,鐵珩抬起頭,輕聲說:“伯父劍法最厲害,我小時生病,他特地送我去河間府鐵劍門找他的師父教我打熬筋骨。在渭州老家時每日子午都要帶我們兄弟三人練功,後來因為駐守涿州,沒法親自教,就繪製劍譜,好讓我自己時常練習。伯父人很和善,一點也看不出來是統領兵馬的將軍。大哥哥不喜歡說話,但寫得一手好字,二哥哥喜歡笑,有空閑時間就負笈出遊,周圍的山水都遊遍了。”他極力抑製住難過,“他們走了這些年,我都忘了,以前我還是有兄弟的……”
嶽朗仰頭看著他:“你還有我和清清啊!”他忽然泄氣地“嗐”了一聲,悻悻地說,“可惜我不學無,清清除了告狀和哭鼻子別的什麽也不會,比起哥哥們差太遠了,怪不得你那麽傷心!”
鐵珩笑了,手了嶽朗的腦袋,悲傷一下淡了很多。
兩個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經翻過一座山梁。
“那,你去過邊關嗎?”嶽朗揚手拉了個戲文裏將軍上馬的架勢,“來將通名!快點前來死!”
鐵珩看他說得來勁,問道:“你想去邊關做將軍?”
誰知嶽朗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才不想呢。”
“為什麽?”
嶽朗說:“你以前教我背《木蘭辭》,裏麵說‘朔氣傳金柝,寒照鐵’,我怕冷,才不要到塞外去。”
這個原因倒是寒得新鮮,冷得有趣。鐵珩愣了一下又問:“那你長大想做什麽?”
嶽朗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臂敞開,抱住眼前虛空的一切:“這樣就很好啊,吃眉姨做的餛飩,進山裏捉兔子追狐貍,”他溜了鐵珩一眼,趕懂事地加了一句,“還有讀書練字......如果清清再也不哭,我就滿意了。”
鐵珩失笑:“孩子話!難道你想一輩子窩在這裏?你我以後要頂門立戶的,好男兒誌在四方,豈能老死牖下?”
嶽朗笑嘻嘻道:“我家才不用我頂門立戶,有我爹爹頂著呢。”
鐵珩搖搖頭,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教才好。
“要是不窩在這裏,哥你以後想做什麽?”他眼睛亮晶晶閃著,“做大俠?出去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鐵珩順手拍他一下:“你說書先生故事聽太多了!練武本是為了強健,修養,世上哪有那麽多大俠?”他看著遠方的茂林,臉上一派向往,“我以後要去汴京會試,考中了就去翰林院當個編修。”
看嶽朗十分不解,鐵珩解釋道:“翰林院掌管製誥、史冊、文翰,匯集全天下書籍,孤本,善本無數。做了編修,天下典藏盡在手邊,永無窮盡之時。”
嶽朗皺眉道:“每天都看書?那不書蠹了?”
鐵珩忽然“噓”了一聲,指腳下:“鹿!”土地上的蹄印如兩半新月合在一起,邊上的糞便還是新的。他摘下弓箭,悄聲說道:“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們守株待兔。”
鐵珩拉著他到藏好,在上蓋上草和樹枝。嶽朗輕輕問:“為什麽要藏這兒?”
鐵珩指指林邊的小石潭,也輕聲說:“這是鹿喝水的地方,耐心點,它們一定會來的。”
兩個人伏在巖石後一聲不吭。
山裏的秋風,有一點點沁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鐵珩正奇怪嶽朗為何如此安靜,轉頭一看,男孩早就睡著了。
總算能清淨一會兒了。
鐵珩輕笑,在他頭發上上一枝又一枝草兒,直到滿頭都是枝枝叉叉,好像集市裏賣糖人的稻草簇一樣,就這樣男孩都沒弄醒,畢竟走了大半天山路,累壞了。
嶽朗小腦袋歪著,在他胳膊上,熱乎乎沉甸甸的。
直到夕逐漸靠近黛的山沿,樹林裏才傳來沙沙的樹葉響,隻見一大一小兩頭梅花鹿,左右張,沒有覺察到危險,慢慢走到水潭喝水。
鐵珩忙把男孩推醒,嶽朗把一支白羽箭搭在弓上,半天也沒拉開。鐵珩卻早瞄準了那頭大鹿,弓開如滿月,正要鬆手……
“阿嚏!”嶽朗忽然打個噴嚏,兩頭鹿了驚嚇,雪白的尾高揚,轉眼跑進林子不見了。
嶽朗低著頭,拽著他角說:“我……我鼻子太了。”
鐵珩瞇眼看著他,半天才說:“不忍心就說不忍心。”他臉上看不出悲喜,收拾好弓箭站起來,“天晚了,回去吧。”
嶽朗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後,鐵珩回頭問:“歇一會兒?”
嶽朗搖頭:“不累。”
鐵珩反倒安他:“第一次出來,什麽也打不到很平常,下次再來。”
嶽朗眼睛一下發了:“你沒生氣?”
鐵珩歎道:“真跟你生氣,早已經氣死了,還能活到今天?”他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嘔他,“你不忍殺生,這一片佛心,是極為難得的。咱以後還是在家裏多下下棋吧。”
果然嶽朗聽見這句,馬上氣急敗壞:“不……”
鐵珩打斷他:“不累就快點,回去這麽晚,肯定得大人一頓數落。你以為所有人都像嶽伯伯那麽好糊弄呢?”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好走很多,不多時已經到了鐵珩下捕套子的地方。天黑了,借著稀微的月,真有一隻兔子在繩圈裏掙紮。
嶽朗高興了,拎著兔子笑嗬嗬:“總算沒空手!回去就三娘做個‘撥霞供’來我們吃!”
誰知鐵珩突然“咦”的一聲,一下站了起來。
嶽朗順著他的目看去……
他們的村子方向,掩映於無數繁茂的枝葉中,泛起一片紅。
結婚之前,阮溪就知道陸景琰心裡有人,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嫁了。不為彆的,隻因他也是她心裡的人。後來有一天,陸景琰的心上人重回他的懷抱,阮溪以為有了孩子終於能穩固的婚姻,在他們驚天地泣鬼神的狗血愛情麵前,轟然倒塌。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離婚。愛了這麼多年,賠上了青春賠上了心,還給人家生了個孩子,不能再連尊嚴也冇了。離婚後的阮溪對陸景琰愛理不理,一言不合就開懟。每每見麵,陸景琰總是被她氣得半死。他抗議她這般粗魯地對他,她冷冷地笑,“陸景琰,你怎麼能要求一個失婚婦女脾氣好呢?她不精神變態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他怎麼越來越喜歡她了呢?甚至想跟她,重修舊好破鏡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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