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二人爭吵不休,玉秋實抬手便砸了手邊的鎮紙,沖玉隨山嘶吼道:“夠了!你放肆,國朝公主,豈可遭你一小兒欺侮!豈非謀、謀——”
他扶著手邊的書案勉強站起來,玉隨山這才瞧見父親的模樣,嚇得立時跪了下去。玉秋實一句話未曾說完,手指著他,像是被噎住了一般,玉隨山抬頭看去,恰好見他吐出一大口來。
“爹爹!”
書房之一時人仰馬翻,宋瑤風見父子三人狀,擱了手中的蠟燭,離去,緩慢踱步到中庭。
途徑中玉府每一個人的面上,都帶著驚惶之。
多麼悉的驚惶之啊,與當年一模一樣。
宋瑤風抬頭去,見夏夜月亮正圓。
著月亮,微笑著自語:“他已無生志,誅心之,到底最有效用。”
第64章 息我以死(四)
轉眼間夏至末時,暑氣竟比方盛之日還重了不,燕瑯進樂樓時大汗淋漓,拉著為他引路的姑娘連聲抱怨天熱,把姑娘逗得笑個不停。
轉了三層木階,他便見葉亭宴坐在窗前,斜倚著看街景。有夕余暉照在他的臉上,而他似乎有些出神,拿著折扇懶懶散散地搖著,周不見一汗意。
燕瑯在他面前盤坐下,揚手人上冰,又飲了足足一盞楊梅冰飲,才緩過神來,開口調侃道:“三公子莫非是玉人兒不?冰玉骨的,在這樣的暑熱天氣里竟也無事。”
葉亭宴回過頭來,闔了手中的折扇,以扇柄抵著心口,半真半假地道:“早年了些傷,心脈寒冷,只有手還溫些,自然是不怕熱的。”
燕瑯在幽州初識此人之時,被他騙過許多次,聽了這話也只是道:“哪有這樣奇怪的傷,你又誆我!”
葉亭宴半開了折扇掩面而笑,卻是不語,燕瑯低頭去看,見他扇上題了一句“如今憔悴賦招魂”。
他不由樂道:“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三公子這樣的文臣,竟也會覺得讀書無用麼?”
葉亭宴有些詫異地挑眉:“將軍讀過此句?”
燕瑯道:“揮羽扇,整綸巾,年鞍馬塵——父親讀過,很是羨慕三國周郎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氣魄。”
葉亭宴微微一笑,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折扇:“自古英雄出年,將軍不輸周郎。”
“差遠了,差遠了。”
燕瑯擺手再看,發現他扇上沒有題后半句,只寫了“瀟湘逢故人,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這三條殘句[1]。
燕瑯便笑道:“你我此相逢,算得上是‘逢故人’。你在我父軍中運籌帷幄,才可比肩周郎一般的英雄。只是三公子尚且年,正是大好時,怎麼稱得上‘如今憔悴’?”
葉亭宴散漫答道:“我也只是寫著玩兒罷了。”
他輕咳了一聲,問:“陛下準你出京了麼?”
燕瑯一臉愁態:“只是放出府門,出京怕是遙遙無期,不過我不急著出京,北幽這些日子太平,我也樂得在汴都這福樂窩中多待一陣子。”
葉亭宴一聽便知他沒有說實話,卻也沒有追問,只道:“你不在北幽,可就未必太平了。”
燕瑯道:“那葉大人幫我勸勸陛下?”
葉亭宴舉杯哀嘆:“不知我有沒有這樣大的面子。”
二人對視而笑,一頓飯吃得十分開懷,翌日燕瑯宮,給落薇遞了個口信。
“將軍說,此人心思頗深,用之燒手,殺之可惜。”
落薇瞥了傳話的張素無一眼,苦笑道:“他眼高于頂,這樣高的稱贊不易,看來葉三在幽州確實是有些本事的。”
張素無道:“若非如此,他也得不了陛下信賴。”
二人說這話時正從藏書閣的窗前經過,許澹正在窗前讀書,見來此,連忙起行禮。落薇擺了擺手,無意間瞧見他后的書案上擱了幾枚竹制浮簽,那簽做得十分雅致,還了干枯的荷花花瓣。
面微變,試探道:“許大人好雅致,竟連浮簽都要采蓮而制。”
許澹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娘娘謬贊,臣怎敢在宮中采蓮,此花是前幾日臣于窗下偶得,不忍其枯萎,故而制此,娘娘可喜歡?”
他說著便遞了一枚過來。落薇接過來,心中想著,葉亭宴不在宮中留宿之后,每兩日來一次藏書樓,不見他擺的時令花朵,故而不曾去過高臺。
如此看來,并非是他沒擺,而是被許澹差錯地撿走了。
“娘娘……”
落薇握著那枚書簽,轉頭便走,許澹抬起頭來,剛想再說句什麼,卻見皇后早已一言不發地取了他的浮簽,匆匆離去了。
*
此后幾日,二人也沒有得閑相見。
臺諫對玉秋實不滿已久,苦其勢大才一直不敢開口,如今墻倒眾人推,彈劾的劄子堆滿了乾方后殿的書房。只有一位老臣在史臺上開口勸阻眾人,稱“玉去之后必危朝綱”,可惜無人聽懂,只笑他被宰輔多年威勢嚇怕了。
葉亭宴聞后,對裴郗苦笑道:“滿朝文武,竟只一老臣看得清楚。”
裴郗道:“如此不是恰合公子心意?”
彼時落薇正在瓊華殿后枯萎的荷塘中喂魚,張素無也問了同樣問題,落薇將手中最后一粒撒出之后,拍拍手站了起來,接了他遞過來的帕子,嘆道:“我只擔憂朝中后繼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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