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亭宴突然低笑了一聲:“唔,從葬崗中尋人,確實是個苦差。”
*
當是時,扛著鍬走在東山山道上的燕瑯忽地打了個噴嚏。
他后一個同樣穿著夜行賊服飾的兵士上前,有些張地道:“將軍在夏夜中為何寒戰,難不是著了風寒?”
燕瑯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一頭霧水:“我好得很,只是忽地鼻中……”
話音未落,他便又打了一個噴嚏。
手下恍然大悟,斬釘截鐵地道:“將軍,想是有人在罵你。”
燕瑯:“……?”
*
裴郗聽了二人一番解釋,只覺心悅誠服、心驚跳:“皇庭滿目錦繡、吃人不吐骨頭,殺一人易,救一人卻何其困難。皇后為救此一人,賭上了宋瀾信任,燕瑯一時不回北幽,那在宮中境……”
他雖未在瓊庭任職,但日常出,結識幾位好友,兼之宮中仆役,無一不對皇后贊不絕口。一時之間,他竟有幾分會為何葉亭宴與之死生大仇,卻遲遲不肯下手——那些表出來的良善,實在不似作偽,縱然窺其皮下野心,仍按捺不住,反復搖、反復心。
他雖知皇太子當年遭遇,可其中細微之,葉亭宴一句都不肯對旁人說起。眾人只知他遭皇后哄失力、遭手下暗算落水,后為宋瀾所擒,囚于宮中,險些自行了斷,若非死士去得及時、若非柏森森聞訊從西南趕來,定然活不到如今。
未至汴都之前,這份恨意仍能存活。
見到人之后,一切竟能憑空消散,只余一腔淤塞的、濃艷的、化不開的復雜愁緒。
縱是殿下這樣從前謫仙人一般的人,仍舊不能為他如今悟不的“”之一字免俗啊,裴郗想。
但如此也好,倒比初改頭換面時冷心冷、厭世厭己的模樣更像“人”了一些。
他還在這里胡思想,便聽見葉亭宴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周楚在一邊搖頭道:“若如你所料,皇后的目的從一開始便是收攏權柄、逐鹿天下,那麼當初……便是從你和宋瀾之間擇了他,因為他貌似更好掌控一些。”
“宋瀾上位之后,才察覺自己親手養大了狼崽子。有玉秋實在側,一人臨兩人威脅,如履薄冰——從前的盤算,應該是同你一樣,徐徐圖之,漸次滲之,等到時機合適再手。可為了救下邱氏,不得不破釜沉舟、提前了計劃,這才會生了同你說的、冒險對付玉秋實一事。其實他們二人同伴君側,栽贓‘謀逆’,實在不難,只是各有忌憚罷了,如今沒有忌憚,玉秋實卻有,勝算……”
他瞥了葉亭宴一眼,故意道:“退一萬步,皇后若是失策,將自己一同搭進去,于你亦無礙——要蘭艾同焚,卻是為你鋪平了道路,無論如何,這一局,你都不會吃虧的。”
因蒙著白紗,二人看不見葉亭宴的眼神,只聽他沉默半晌,惜字如金地開口道:“時機未至,我自盡力助之。”
周楚“啪”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以此掩面,湊近了裴郗,小聲道:“病既是無他住,藥石還同四大空[1]。等你求娶淑時,可千萬不要……”
葉亭宴冷著臉,不知扔出了手中什麼東西,“咻”地一聲將兩只蠟燭齊齊砸斷了。
第56章 燃犀照水(三)
葉亭宴來訪時,玉秋實正在瞧著一份手邊的邸報,抬眼見綠荷叢中郎,不免一怔,隨后道:“葉大人,坐。”
二人相約之地是汴河上隸屬于某座青樓的涼亭,時為夏日,荷風送香亭中,周遭荷葉也生了老高,倒了極佳的遮掩,縱然是夏日里時常來往汴河的各游船經過時,也瞧不見亭中的人。
玉秋實穿了一深青道袍,十分古舊的,而葉亭宴則穿的是素的淡薄紗文士袍,也不曾帶冠,簡單地了一支花狀玉簪,也不知是什麼花。
二人對坐,任誰也想不到此為天子近臣,只覺一和藹老人、一年公子,賞心悅目而已。
國朝男子雅好風流,如此打扮雖狀似冶游,卻也無過,玉秋實沒見過他這副模樣,饒有興趣地看了許久。
一側的隨侍郎提著銀壺為二人倒酒,也忍不住一直瞧。
玉秋實瞥過那郎頭上的赤金發釵,笑道:“綠鬢年金釵客,縹壺中沉琥珀[1],老夫濁眼,從前竟未瞧出來,葉大人好風流。”
葉亭宴神不改,應著他笑道:“不敢,不敢。”
玉秋實給那郎遞了個眼,正要吩咐人下去,忽地心念一,試探道:“亭宴若喜,我今日將佳人贈你,聽聞你府中尚空,得一紅袖添香,豈不哉?”
豈料葉亭宴眼睛都不眨地拒絕了:“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2]。多謝太師意,只是早在年之時,父母便為我與摯友之定了一門親事,北境皆知,我已有未婚妻子了。”
他遣人到北境打探葉三公子之事時,倒也有所耳聞,只是年青子風流乃常事,不想他竟拒絕得如此干脆。
怕也是因為這是他開口贈的人罷了。
玉秋實呵呵一笑,揮袖調侃:“尚未完婚,亭宴的未婚妻子便放心你獨進京求前程?”
葉亭宴溫言道:“我求前程,也是為了妻子,何談放心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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