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日,朱雀移皇后被刺案疑犯至刑部及典刑寺共議,拘系宮人共計一十二名,最后從一瘋癲者口中問出主使,人雙證俱全,呈請上意。
三司中有員私下言語,據宰輔所言,刺殺皇后的嫌犯似乎另有一重份,只是皇帝諱莫如深,不許多言,便以“越州馮氏”結案,一應人等轉由皇后置,皇后見供狀后并未多言,詔令三司照律法行事,朝野贊譽。
皇帝足主使寧樂長公主于府中,暫未下旨,奇怪的是,長公主也并未為自己辯駁一句。
葉亭宴與朱雀近衛同公主府時,見宋枝雨已遣去了府中所有近侍,素居庭院中琴,他倚在樹邊聽了一會兒,發覺彈的是《棠棣之華》。
他揮手眾人退避,施然在公主對側坐下,宋枝雨抬眼看他,目出奇平靜:“陛下你來殺我?”
說實話,葉亭宴自己也未料到會這樣順利:“公主若遞帖子稱冤一句,陛下或許會重查此案。”
宋枝雨揚頭往四周看了看,發覺無人,才敢繼續開口:“他遲早要殺我,我也預料到了這一日,早些晚些,又有什麼分別?”
不說這句話,葉亭宴還不敢篤定那首《哀金天》是的真流,還是與玉宋二人合謀,說完這句話后,他抬起眼來,知道自己賭對了。
為了將落薇從邱雪雨宮一事中擇出來,他必定要為此事尋一個“兇手”,這兇手也必定從他復仇對象當中尋找,之所以是宋枝雨,除卻那瘋癲宮人的一句“公主”,便是他的猜測——
宋瀾與玉秋實合謀刺棠案,隨后借由為刺棠案尋找真兇,鏟除朝中舊時與承明皇太子好之人,以求萬無一失。
只是初登基便大開殺戒于禮法不合,他必要借輿論推上一把。
于是宋枝雨便被推出來,一首《哀金天》,為他們造足了勢。
若他們襄助的不是宋瀾而是旁人,或許還能得一個善終,可葉亭宴如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了解宋瀾了。
如今非宋瀾不愿,而是他不能,若有朝一日他握了權柄,當年知曉此案的所有人,尤其是主謀——玉秋實、林奎山、逯逢膺,加上這位幫過他的寧樂長公主,他一個都不會留下的。
逯恒死時他還不能確信,策劃暮春場一案之后,葉亭宴私下去過一趟刑部,卻發覺宋瀾下令暫且留下命的林氏父子,早已死在了獄中。
那時他突然想清楚了宋瀾需要他的用意。
一是為著用落薇對付玉秋實過于冒險,先前無法,如今想尋一個人來取代;二是他也想要不聲地將當年知曉此事的人一一除去,所以他報仇,他斬草除,竟歪打正著地一致。
所以他一切作才會這樣順利,趁著宋瀾心之時,將一樁荒謬的舊案栽到宋枝雨上,皇帝自然樂見這樣的結果,連問都沒有多問一句。
宋枝雨如今的態,必定是想清楚了宋瀾的涼薄。
可惜深溺其中的宰輔還沒有想明白。
而且葉亭宴心中也好奇——等到這些人一一除去之后,宋瀾也會這樣對落薇嗎?
那落薇提前布置、想要奪權,是因為看出了他的心思?
突聽琴弦錚然一聲、齊齊斷去,葉亭宴回過神來,見宋枝雨雙手被勒出十道痕,而恍然未覺,幾近瘋癲地伏在琴上哈哈大笑起來:“當年、當年……”
抬起頭來,看向葉亭宴,似乎也不在意他是誰,只是輕輕地道:“當年我才藝詩畫,本不輸蘇絮,我從前總想著,就因為是名相之后、是二哥的儲妃,便甘侍郎、正守先生都不在意我的才,程門立雪也換不來他們一顧麼?”
絮——詠絮的絮,落薇許久未被喚過的字。
葉亭宴眉心一蹙,剛要說些什麼,宋枝雨便重抬了頭,用滿是鮮的雙手理了自己的鬢發,對他說:“這位大人,今日可是來奉詔賜我死罪的?”
葉亭宴淡淡答道:“臣今日奉的詔是問殿下是否認罪,殿下金枝玉葉,總不能刑部、朱雀,好歹是要面些的。”
宋枝雨慘然一笑,問:“陛下還有什麼話告訴我?”
葉亭宴瞧著,目中有幾分悲憫:“陛下勸殿下知趣。”
聽了“知趣”二字,宋枝雨過手邊的斷弦,緩緩將手指攥了拳。
葉亭宴余掃過,忽地發覺的琴是他當年送的生辰禮,名為“燒桐”,江南春巡歸來時,他給每一個兄弟姐妹都帶了禮。
他定定地盯著宋枝雨手心溢出來的,心中微痛,宋枝雨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只是自言自語道:“早知會有今日……”
宋瀾要他今日來公主府問話——若只是尋常問話,何必勞他來,他本領文職權,又在朱雀辦案辦得漂亮,眼見是一條權臣之路,既將他都遣來,擺明是不想留下宋枝雨命了。
囑咐他來時,宋瀾在乾方殿的熏香之后緩緩道:“若皇姐不肯就死,便勸知趣,朕忙得很,實在心力瘁,還是早些將此事了結罷。”
言下之意,宋瀾如今無暇顧及此事,他既信了是宋枝雨記恨落薇,又見宋枝雨不曾辯駁,便以為確是如此。
當下千頭萬緒,若拘了三司,還不知要鬧出怎樣風波,不如府中賜死,對外也好說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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