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先登了岫青寺的后山,在舊殿與古木之間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才朝禪房走去。
果不其然,走了一半,便瞧見穿了淺蟬翼紗文士長袍的葉亭宴守在道旁的樹下,手中捧了一本破舊古籍,正瞧得津津有味。
聽見腳步聲,他也不驚訝:“娘娘來了。”
落薇問:“你在瞧什麼?”
葉亭宴回答:“瞧一些號稱能夠窺破人之一生的玄。”
“周易?”
“非也。”
落薇仔細瞧了瞧他手中著作人不詳的書籍,訝異道:“這不是司天監中人所習的星相麼?”
又道:“你在佛寺當中瞧道家法,也不怕神佛降罪。”
葉亭宴斯文道:“諸天神佛本是一家,臣有誠心,各路都曉得的,況且習是占卜國,才能為娘娘算上一卦,娘娘想聽麼?”
落薇笑道:“好啊。”
兩人順著山路向下走去。
暮春場一案之后,兩人約定三日在高臺相會一次,不知為何,那日在床帳中擁吻過之后,葉亭宴竟再未對做出什麼逾越舉,每次最多不過是握著的手,輕聲細語地說一些近日在朝中的謀劃計算。
落薇心中納罕,沒有開口問,卻也不曾虧待,有意無意地在宋瀾和朝中好的臣子那里點了好幾句。
臺諫瞧不上皇帝近臣,宋瀾便擺了葉亭宴寫過的《傷知論》,將人擢到了瓊庭做皇帝侍讀。
如今他雖仍是五品,但為宋瀾謄抄令,職權已與三品的瓊庭學士無異,兼之有些功夫,還能為他做些旁的機要事,一躍在朝中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同擢的還有本就在瓊庭做侍講學士的常照,不過只是從正七品升到六品。
他為人有些孤僻,知好友不多,在藏書閣也不常與人談,不比葉亭宴八面玲瓏,這微小的升遷,相較而言便沒有那麼惹眼。
臺諫已經因皇帝重用朱雀、越矩擢拔吵了許久,葉亭宴如今被人盯得,連出宮晚了都要被彈劾。
兩人有五日不曾尋到機會獨,落薇去了一趟藏書閣,見他在進門的廊柱上提了一句“煙中列岫青無數”。
此相見不得,還有岫青寺。
左思右想,還是在辦那場荷花小宴前出了宮。
略一分神,落薇便發覺已經與他走到了禪房近前,回頭與煙蘿對視了一眼,煙蘿會意,上來為他們掩了門。
葉亭宴問了的生辰八字,在案前坐下,扯了一張本該用于抄經的宣紙,煞有其事地畫起命盤:“都說生辰是命之所系,怎麼娘娘毫不避諱,就這樣告知臣了,也不怕臣圖謀不軌?”
“我不信這些,”落薇在他對面支著手,戲謔道,“葉大人好本領,不持長風令,金天衛也肯聽你的調遣?”
“有了八字,便能得一個固定的命盤,紫薇天上一百零八顆星星,每一顆都有自己的位置,所謂的‘命’,所謂的‘運’,早在出生時便被定好了,娘娘不信,怎麼還肯聽?”葉亭宴專心地比劃著,隨口答道,“至于金天衛……娘娘謬贊,為了見娘娘一面,臣自然是要用些心思的。”
他說著便將手中的筆遞過來,一手翻著手中的書,另一手指了指他畫出的十二個方框中尚還空著的一個:“臣學藝不,還需讀書,請娘娘相助添一筆罷。”
今日不比從前的匆忙相見,落薇也習慣了他的奇思妙想,于是接筆后照著他的言語,在那個空宮當中寫了一個“太”。
葉亭宴捧著書,將這一頁翻來覆去地看了:“娘娘的夫妻宮……有太落陷。”
“哦?”落薇心中還在盤算朝中的局勢,聞言也只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這是什麼說法?”
葉亭宴似乎有些錯愕,聲音都低了許多:“太與巨門同度,逢落陷,意為難言之衷。”
聽到這里,落薇怔了一怔,猛地抬眼看向了他。
他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看出了什麼?
他如今是宋瀾的近臣,若被他瞧出半分的心思,宋瀾提前知曉,恐怕會死無葬之地。
葉亭宴難得有些分神,沒有察覺到迸發的敵意,只是繼續道:“巨門為暗曜,居寅宮,是黎明將至之暗晦,幸好幸好,若在申宮,便是日落黃昏之漆黑了。況且這太守宮化忌,或主……刑克夫君。”[1]
脊背冰涼一片,不知是因為恐慌還是悲痛。
此時落薇真不知該怕他看出了端倪,還是該夸他算得太準。
抑制著齒的抖,勉力出一個笑來:“皇后刑克——大人這話不該對我說,該私下里對陛下說去,陛下素信天相,不知會不會因此事厭棄了我?再說,若是真有刑克,那大人也要當心,別被克了去。”
葉亭宴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不知為何避開了的目:“陛下是上天之子,飛龍金,怎會有懼怕?至于臣,哪里配得上稱為娘娘的夫君?”
他低垂著頭,順手扯過那張畫了命盤的宣紙,看清了落薇寫的“太”二字,口問道:“你怎地不再寫蘭亭和飛白了?”
落薇忽地起,帶翻了后古舊的長凳。
他抬起頭來,已湊到了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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