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山邊走邊和他說起這事的來龍去脈，從趙高啓出國前一晚到今天這一刻。

話音落地，梅令弘一陣暈眩，剎住了腳步扶住牆才沒摔倒。

“令弘。”曾山忙去扶他。

梅令弘呼吸紊，雙眼怔愣地盯著地板，震驚程度沒比趙高啓低。

任何人聽到這樣的事都不會無于衷，饒是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從小接的事比常人多了不，辛聽了許多，但也沒有離譜到聽說這種事，一個已經離世十三載的故人，忽然驚聞尚在人世。

梅令弘記憶中最後一次見戚桑，是從覽市要回北市去上課，跟他說，等這兩年裏把婚事解決了，和趙高啓結婚了，就把練練接走去養，他不用再為這個孩子費心了。

但不久後再聽到的消息，是車禍重傷，再然後，是四十天後不治亡。

那會兒最依賴的練安沒了這個媽媽，好一陣不開心，總想和打電話，每次都要拿各種理由哄騙。

趙高啓那會兒整個人都是頹廢的，酗酒度日，也沒有力去覽市看孩子……

“桑桑，怎麽可能……可能還在……隋家想做什麽？有什麽深仇大恨要這麽報複高啓！”梅令弘惡狠狠道，氣得不行。

曾山：“先找到再說，保不準還是隋家放的假消息耍我們的。”

梅令弘點頭，他本不敢百分百相信的。

曾山找到院長，院長喊來住院部的一個醫生。

人一來就說：“哪位是趙先生？我這兩天一直打電話，但是都關機了，我還以為您不來了。”

曾山和梅令弘聞言，心頭都突突跳，因為這話證實了趙高啓真的接到了電話，事也就有了幾分真實。

曾山說：“我倆不是趙先生，是病人的親屬，你帶我們去看看。”

醫生瞇了瞇眼，“先充錢，正常來說我不能病人的私，充了錢才能證明一下你們的關系。”

曾山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甩在院長桌上：“充，充五百萬！”

院長：“……”

他悠悠撚起卡遞給邊上的一個護士。

護士馬上去充值。

待充值完畢回來，那個醫生才帶著他們倆走去病房。

曾山讓對方介紹一下病人的況，免得最後還是搞錯了。

醫生：“病人的中文名字戚桑，中國人，戶籍似乎是北市城西。這些是之前送來的人留下的信息，除此之外除了年齡，沒有其他特殊信息了……”他說了年齡。

聽著話的兩人不斷對視，這個年齡沒有錯，是比趙高啓大三歲……

醫生：“病人是車禍重創而導致的植人狀態，已經院四年了。”

兩人剎住腳步，梅令弘不解地問醫生：“怎麽是四年。應該，應該生病……十幾年了啊。”

“哦，是轉院過來的。”

曾山：“轉院？為什麽會轉院？因為病嚴重嗎？”

醫生搖頭：“據我所知，不是的，上一個醫院是在麻省總醫院，再上一個醫院是約翰霍普金斯，前面還有一個醫院，這位病人一個醫院待了幾年就會被家屬轉院，幾年前就轉到我們這裏來了。”

如此說來，基本已經確定是了。

梅令弘問：“是誰給帶來的？”

醫生攤手：“這個不清楚，貌似都是一些雇傭的工作人員，的家屬這些年，我記憶中就來過一二回，每人來一回。”

“那為什麽要把人放在醫院，家人不帶回去？”曾山又追問了關鍵點。

醫生：“因為這個病人況不穩定，不適合在家裏。”

兩人心口一突，再次對視。

“你帶我們去，馬上帶我們去。”梅令弘道。

“ok，請，就在住院部八層最盡頭的一間病房。我不知道為什麽的家屬忽然失聯，無影無蹤，原本賬戶裏的錢也被退走了。”

曾山和梅令弘再次四目相對了起來，都想到了龐鐘雨找趙高啓失敗的那個事。

然後把錢撤走了？

住院部就在這一棟樓的隔壁，有連廊相通，走過去後坐電梯到八層就行。

門一開，整個通道安靜得落針可聞，除了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鋪滿了一層碎金，其餘本不到這裏的一人氣。

梅令弘和曾山再一次眼神纏，彼此都走得很慢。

越靠近盡頭那間病房，兩人腳步越慢，或者不能說是慢，而是一種不敢落腳的遲鈍，每一步都擡腳很慢，落地也遲緩，說是近鄉怯也不切，或者更多的還是無法接，所以不敢近。

終于，幾個人停在了大門前。

醫生要打開門，忽然曾山制止了他，說：“您有這個病人的照片嗎？”

醫生回眸：“你們要看照片，不看人嗎？”

梅令弘懂曾山的意思，接話：“給我們看看照片，讓我們做做心理準備。”

“ok。”醫生邊掏手機邊嘀咕，“你們都是病人的家屬那為何你們這些年都不來看呢 。”

這話對兩人來說，像針紮了一樣，簡直有口難言。

曾山只能吩咐醫生：“一會兒，我會請病人的丈夫來看，您見到他的時候，不要問這句話，除非他問你，不然你什麽都別說 。”

醫生無所謂地聳聳肩：“ok。”

他點手機相冊：“很巧，原本是沒有照片的，這一張是昨日我拍攝的，因為一直聯系不上那位趙先生，所以我打算明天若還聯系不上，我將登報找尋的親人。”

“謝謝……”難怪高啓說只有三天，明天是最後一天，但是他們應該不會隨意斷了治療，至要先登報找一番家屬。

還好，這家醫院還算負責。

醫生將手機屏幕轉向他們。

梅令弘和曾山雙雙閃了閃眼，一下子呼吸都停了。

再定睛去看……看清照片中那張臉的那一刻，兩人的呼吸都沉重起來，梅令弘握了曾山的手臂，用力到曾山應該吃疼，只是他自己雙拳握控制著上的抖，所以并沒有察覺到任何疼意。

不知不覺屏幕熄滅，兩人都有些汗流浹背，痛苦地蹙著眉，扭頭看彼此。

照片中的人除了瘦弱很多，不像當年活生生的人那般靈乎，其他的，完全完全，就是當年的模樣，甚至似乎過了十幾年還是一點年紀的變化都沒有，蒼白的皮上五依舊年輕，還是當年二十多歲的模樣。

這對兩個人來說，那種巨大的沖擊力不知如何形容。

梅令弘每年都會去幾次墓園，練安有什麽事，自己有什麽事，結婚，生子，他都會去掃墓告訴。

練安當年給了趙高啓後，他出獄的第一時間就是去掃墓，告訴，這孩子如今也算是被你們養了，你心願可以落下了。

可是，眼下的人，活生生地就在這間病房裏。

看到照片的一刻讓人覺得五髒六腑都燒了，燒得難。

“令弘 ，你在這等我，我去找高啓，我去帶他來。”曾山說。

梅令弘擔心道：“我們尚且不敢進去，高啓會不會不了？他剛醒來。”

“無論如何他都得看到，他會得了的，終歸是喜事，不是嗎？”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梅令弘點頭，“對，你去找他吧。”

曾山二話不說馬上下了樓去同一棟樓的五層。

他們之間，只差三層樓，這十三年，三層樓；三層樓，十三年。

曾山蹙著眉跑去病房，推門而。

趙高啓在臥室中，他剛拿到手機，那個手機被醫生打電話打到關機了，眼下正在充電開機。

忽然看到去而複發的曾山，趙高啓的眉頭當即跳了跳，死死地盯著他。

曾山快速走到床邊：“高啓，”他握住他的手臂，用力，點點頭，“我和令弘找到那個醫生了，看到了，桑桑的照片。”

趙高啓眼神瘋狂閃：“真的？那人呢？”

“在，就在這裏，還在。”

趙高啓一下呼吸急促。

曾山按住他，給他拍了拍背，“你緩緩，緩一緩 ，我帶你去看，就在樓上的病房，在八層。”

趙高啓一下子掀開被子。

“爸爸，”練安茫然地看著他又看看曾山，“叔叔，要幹什麽。”

趙高啓下了地彎看孩子，“寶寶，在這待著，你在這等爸爸，哪兒也別去，乖，在這待著，爸爸有點事。”

說完趙高啓就迅速起往外走。

他子還虛弱得很，下地走路會有些頭暈，手腳也綿無力，但是這些都無法控制他的速度，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曾山還不忘找了個外套給他披在病號服上面，怕他著涼了，眼下的紐約快零度了。

將他帶進電梯，曾山一路和他安：“你見了人別激，高啓，這是好事，你要想著這是個好事，不要難過，不要激，要保重你自己的子，這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住著院沒法子來看。”

才三層距離，話剛說完就已經到了。

曾山將人帶出去，往右邊的通道一扭頭就看到了梅令弘和醫生的影。

趙高啓深呼吸，舉步走了過去。

“您就是趙先生。”醫生和他打招呼，“我是給您打電話的醫生。”

趙高啓深深著這個人，仿佛有種夢開始實現的節奏，一切就是從這個醫生開始的。

看著來人一病號服，醫生似乎也明白了他為何一直打不通電話。

曾山對醫生說：“開門吧，我們進去看病人。”

醫生扶上門把手，一摁，推開。

趙高啓扭頭看著門，抿著深呼吸，再靜靜地邁開，走了進去。

病房不算大，只是一間還算可以的普通病房，穿過一道幾米的玄關，右手邊就是一張沙發，而沙發對面就是一張床，還有各種醫療械。

在玄關盡頭那一塊視野開闊，所有人的目一下全都落在了床上。

梅令弘和曾山甚至一瞬間剎住了腳步，不敢繼續往前，趙高啓也站停了。

他站在離床不到三米遠的位置，閃的雙眸看著床上一整個，好好的子，看著那張雙眸閉蒼白的臉，他子當即佝僂了下去，支撐不起來。

梅令弘立刻扶住他。

但即使彎著腰，他還是沒有眨眼一分，就那麽地把視線粘在了床上那張活生生卻又如夢似幻的臉上。

記不清這些年做了多夢，夢中總是搶救功，蘇醒活下來的模樣，夢見久了，連夢中他都知道是做夢了，是假的，但還是樂此不疲地期待與在夢中見面，盡管每次醒來看著空的房間，都疲憊至極，痛苦至極。

而這一次，人真的，活生生在他面前躺著，有有，看得見得著。

但他比在夢中明知道是假的還痛苦，明知道此刻是真的卻無法相信，十三年裏被夢境騙了千次，這一次上帝把真的送到他面前，他無法相信了。

“高啓，高啓。”曾山到他抖的肩，喊他，讓他回神。

趙高啓深吸了幾道氣，努力直起腰，帶著的呼吸艱難地邁開步伐，一點點往病床邊挪。

終于站停在病床邊，把那張悉骨的臉完全裝瞳孔中，他瞪大的眼睛便一下子紅裂，仿佛幾天幾夜沒有睡覺，接著，眼淚滾滾掉在了床上的被褥中。

被子被砸出一點點悶沉的小聲音，愈發告訴著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比當初住院四十天還要瘦許多，但除此之外，蒼白無的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還是當年的樣子，還是當年住院時的模樣。

趙高啓的眼淚從充的眼中不斷滾落，僵的子無法彈一分，手也沒有想起來要去，眼前的人和他仿佛還是割裂的，天各一方，相隔，是無法的，只是他們終于相見了。

被褥上被水花打了一大圈，久久的幾分鐘後，趙高啓才回過神，才想起來要做什麽。

他擡起那只抖異常的手靠近床上的被子，先從被子，再緩緩往前，漸漸的，越靠近人，手抖的痕跡愈發明顯。

最後，他在那張日思夜想以為只能下輩子再相見的臉面前，舉著手久久不敢垂下。

終于，終于一個恍惚間他垂下手指，到微帶熱度的皮那一瞬間，他渾發抖，埋下臉，聲音如卷過一場風暴般沙啞，痛苦不堪的緒在裏面灌滿。

“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