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道:“姑娘說了,這張銀票還是去歲二爺回來給的,原說給姑娘添箱用,如今姑娘又不親,說存在二這兒,以后有需再來求。”
這是句客氣話,秋霞懂事,將周鶯的原話化了。周鶯說的是:“還給二嬸,這個家里的東西,我一分一毫都不會帶走。”
陳氏從來不知周鶯竟是這樣難開解的子,過去但凡說什麼,那丫頭都笑著誰“聽二嬸的”,變臉得竟是這樣快。
陳氏沒法,只得去了錦華堂。
老夫人剛吃過藥,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著春熙熬的和周鶯平素弄的差些味道,蹙眉呷了一口清茶,聽外頭說陳氏來了,便有些不耐煩。
“怎麼,那姓周的還不肯走?”說的是周老夫人,清早就聽說在門上等。
陳氏強笑道:“娘,周老夫人去了,知道您在病中,不方便見面,求媳婦兒捎個話,問能不能把鶯丫頭接出去,鶯丫頭自己愿意,不知娘意下如何。”
顧老夫人料不到竟是這個,當即摔了手邊的茶盞:“我們養著這麼多年,外家一到,說去就去?真真是喂不的……”
到底顧忌邊站著那些侍婢婆子,周鶯在家里口碑好,大伙兒都喜歡,顧老夫人話不好說得太重。
“去!”事已至此,周鶯的份已經通了天,早早回歸本家,總好過繼續和顧家牽連。屆時若皇上要問罪,也可推說顧長琛已逝,家里并不知。
顧老夫人想到自己這些年付出的真心,替周鶯勞婚事,子怕自己過世要累周鶯守喪……那些都不是作假,也是真心疼過這個丫頭的。
和顧長鈞犯了錯,隨時有可能連累顧長鈞給史彈劾,顧家給外頭抹黑,難道為人母,連生氣都不行嗎?
過去長琛再錯,也是當真待好啊。若不是長琛照顧,他母能平安活下來,又能長這麼大嗎?
斥走陳氏,顧老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十年啊,換誰不是歲月里一段刻骨的記憶?
什麼恩,也不過是過眼云煙,風一吹就散了啊。
晚上顧長鈞回來時,就聽說了周鶯要走的事。
周老夫人正式和陳氏代過,也提出愿意給些酬謝,激顧家養大周鶯。陳氏哪能要這個,這麼大的侯府養著那麼多人,哪里就短一個姑娘的吃穿用度了?
雖說周鶯算是個主子,可一不出門,二不治宴,三不用度奢侈,算起來也費不多。
事就這樣定了。
北鳴和顧長鈞說這些時,顧長鈞只是沉默的聽著。
周鶯要走,他不會留。
尋到的外家,就是要明正大的做周鶯,而不是繼續做著這個不能與他在一起的顧鶯。
顧長鈞起去了青蘿苑。
難得有月,皎潔的芒籠在鋪著積雪的屋檐上,遠看添了幾分朦朧的。
青蘿苑里亮著燈,從后窗能瞧見窗紗衫投下的一個剪影。
側著臉,手里應是拿著針線,一針一針穿過布料,細細的手腕從寬大的袖中出來。他還記得戴著鐲子的那只腕。白膩,纖細,襯以瑩潤的玉,像雪藕似的。記得抬起那張臉,蒙著水霧的眼睛看過來,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雙人心悸的眼睛里。還記得婉的,小心翼翼的照顧人,說起話來聲音的,被他吻住時害怕的樣子,記得而潤的……
記得每一次喊“三叔”的聲音。
屋里頭周鶯的作停住了,著手里的繡活沉默著。做這些東西習慣了,自己的裳都未細心制過,熬的那些日日夜夜,心里存滿的那些激。
不值得,都不值得。
順手拿起剪刀,把手里的東西剪碎了。
臘月十二,過完臘八,街上的氛圍都是祥和的,家家戶戶等著過年,預備年貨,走送禮。街市已經閉戶了,往來的多是進出京城的車馬。
天不亮周家的車就到了,嚴氏和周老夫人都在,這回正式地去錦華堂給顧老夫人問了安,送的禮很厚,說的話也很客氣。
顧老夫人態度不算好,不咸不淡地應付著。
外頭就傳報說,周鶯到了。
周老夫人明顯激起來,兩手疊著恨不得能站起去迎。簾子掀開,周鶯走進來。
這間過去幾年每天都要在里面耽足六七個時辰的房里,多了一抹倍陌生的氣氛。
嚴氏是頭回見到周鶯,是聽周老夫人說孩子如何如何肖似周芙,本還不以為然,如今見著,驚得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出來。
周鶯進來行了禮,依舊規規矩矩,只是沒喊“祖母”。
才站起,不等顧老夫人說什麼,周老太君就朝招了招手:“鶯娘,東西都收好了?”
周鶯點點頭,遲疑地瞟了眼顧老夫人,“收好了,外祖母。也沒什麼,只是一些當初圣上封鄉君,賞了禮服和首飾。”
嚴氏笑了笑:“哎喲,不得了,我們姑娘竟是個鄉君呢!我們家可算是奔出頭了!”
周老夫人面上一紅,忙打眼制止了。嚴氏訕訕地不說話了。
顧老夫人看著周老夫人掌心握著的周鶯的手,心里有些微妙的愫,說不清是苦是酸。
過去那個在膝下盡心討好的孩子,以后就要在別人膝下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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