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和繼母關系說不上差,但始終有些隔閡,陳氏嫁的門第高,瞧在安平侯府面兒上,頗有些眾星拱月的架勢。陳氏并非愚昧之人,知道繼母心里頭未必痛快,便借口要去瞧瞧有孕不便出來觀禮的嫂子。
——時下有個說法,如果孕婦來婚宴上觀禮,是會沖撞了新婚夫婦的,因此陳大今兒沒有出來迎客,避在自己房里。
周鶯在稍間,和幾個同齡的姑娘一塊兒玩,陳氏人喊了周鶯,兩人被簇擁著送出來,陳夫人自己邊一個面的嬤嬤引路,帶兩人去陳大院子去。
陳氏低聲囑咐周鶯:“清早坐車就見你臉不大好,你大舅母不是外人,待會兒我們在屋里說話,你就去暖閣里躺會兒。”
陳氏說的大舅母,就是娘家大嫂陳大,周鶯跟著顧麟一塊兒喊舅母。周鶯今兒確實不大舒坦,一則是來了小日子,二則是夜里沒睡好,乘了半日車,眩暈得有些厲害。此刻走在春下,周籠著明的,上卻陣陣發冷,小肚子也一一的疼。
本就白,一難就更沒了,慘白了一張小臉,染了些胭脂才沒被瞧出來,卻沒瞞過對極悉的陳氏。
周鶯靦腆地應了,來到陳大屋里,寒暄了幾句,陳大就人收拾了后頭的暖閣,催周鶯去歇著。
暖閣里頭放著張雕花螺鈿床,淡金帳子,竹簾半卷遮住大片的線,屋角銅爐里燃著好聞的香,周鶯本只想坐一會兒的,隔簾約聽見稍間里陳氏和陳大的低語,眼皮就越發沉重起來,不知不覺地竟睡著了。
好似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那些久遠的記憶都跟著翻騰出來了,那年云州大雨,被帶上京的馬車,舊年的事都忘卻了,畢竟當時還年。江南特有的水墨的景致卻刻在了心上,記憶中猶有一幅鮮明的畫面。——那婦人穿一艷紅,墨發披散,出一只蒼白枯瘦的手,蹙著眉頭將推開。
記得在哭,在呼喊,娘親,娘親!
那婦人沒有回頭。
氤氳的雨霧隔住了視線,后有人把抱了起來。
轉過頭,看到男人慈悲的眼。
后來有了避風遮雨之所,卻還會害怕,無數次的夢境中,被那只冰涼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推開,溫的外表下藏有一顆結著瘡疤的心。好不了了,一次次的,在這夢境里回著被厭棄的悲愴。
然而還得活下去……
睜開眼,淋漓的水意在照進眼底的一瞬不見了。
垂下眼簾坐起來,狹窄的暖閣里只自己。
稍間的說話聲猶在,周鶯的瞳孔方恢復如常。
有些小病,這些年只自己知道,連落云也不清楚,沒和任何人提起過。
怕人覺著矯。
外頭似乎多了幾個人,言語間偶有陣陣歡笑聲,周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怕自己失禮,忙起到鏡前攏了攏頭發。
適時落云捧了水盆進來,笑道:“昌平侯夫人來瞧大,正和二太太他們說話兒,太太小姐梳洗了再去見禮。”
周鶯點點頭,索將松松的發髻散開了,落云替重挽了頭發,見臉蒼白得嚇人,著意將胭脂加重些,鏡中姝無雙,落云瞧久了也仍覺艷羨。
周鶯緩步走出去,那昌平侯夫人面對這頭坐著,立時發覺來了,堆了滿臉的笑朝招手:“喲,這就是鶯娘吧?快來,過來坐。”
周鶯抿一笑,乖巧地應了,陳大人看座,周鶯在幾個長輩下首的春凳上坐了。那昌平侯夫人的目落在上,上下細細的打量,“真真是容過人,人品也端正,是個好閨。”
又贊陳氏:“二太太有福,膝下這麼朵解語花伴著,日子豈不明?”
打眼給自個兒帶來的婆子,那婆子就捧了一只帕子過來,昌平侯夫人當著面兒將帕子打開,里頭躺著一對鑲東珠的珊瑚簪子,順勢遞到周鶯跟前:“伯母沒甚好送你的,這對是上回大長公主得的,雖不值什麼,勝在巧,適合你們年輕孩子。”
周鶯心里約有了預,更不敢收,忙站起推讓,目視陳氏等示下。
陳氏笑道:“你蘇伯母不是外人,給你的,你就收著。”
周鶯心底的猜測果然中了,陳氏的笑容表無不在暗示什麼。陳氏過來瞧陳大,許就是早說好的,要帶到這頭來給昌平侯夫人相看的。
周鶯心里頭五味雜陳。
昌平候夫人的婆婆是今上的姐姐,潼大長公主。夫人和侯爺膝下只一子,就是昌平候世子蘇遠之。
昌平侯兄弟五個,因大長公主尚在,沒有分家,宅院里上百口人。
平時幫著老夫人管事算賬,因顧家人口,事簡單,倒是得心應手。若嫁到蘇家,頭上是大長公主這個太婆婆,江南名門閨秀的親婆婆,妯娌小姑一大堆,下頭的侄兒侄也不,會害怕,自己應付不來。
做了世子的夫人,便是一門宗婦,上擔子責任能死人,可不比在顧家這般輕松。
周鶯接了那對東珠簪子,規矩地行禮謝過,昌平侯夫人就問起旁的事來,幾歲習字,瞧什麼書,平素做什麼打發時間,有什麼好。
周鶯清楚地知道,這些看起來隨意的寒暄,其實都是昌平候夫人對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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