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鈞眸子微頓,緩緩撂下車簾,隔簾傳出疏淡的聲音:“羅將軍有事?”
羅百益嘿嘿一笑,推了把一旁的北鳴,勒著韁繩隨在車畔,含笑道:“湊巧遇上顧侯爺,這不,大年下的,想請侯爺喝頓酒,一塊兒樂呵樂呵。”
那邊廂北鳴驚掉了下,車里的顧長鈞也意外十足。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飲多了酒泛了醉意。若沒記錯,他與這位不但沒,甚至還鬧過幾回不愉快吧?上回賑災,也是這位幾回在中間使絆子想給他難堪?
顧長鈞角微牽,似笑非笑道:“顧某今日不得閑,來日罷。”
不過是一句推辭之言,再蠢的人也當聽出其中疏遠之意。那羅百益卻不在意,笑笑道:“也好!那明日羅某攜禮至,顧侯爺可要賞個面子。”
顧長鈞頓住,半晌沒有出言。
羅百益哈哈一笑:“顧侯爺,那羅某明兒再來叨擾。”
抱一抱拳,駕馬去了。
北鳴半晌方回神,著羅百益去的方向,湊近了車壁道:“侯爺真答應與他喝酒?”只怕他沒安好心啊……
顧長鈞了眉心,頭在作痛,心想,自己別是真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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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府,幾個幕僚聚在柏影堂次間議論著羅將軍今日舉的用意。
鬧鬧吵吵,總理不出個頭緒。
顧長鈞在里間換了寢,頭有些痛,便不大想出去聽了,他隨意披了件袍子在肩,走近小窗瞧了瞧天。
天黑下來,云籠住了月,玉蘭稀稀薄薄地綻開了,有微弱的香味裹在猶覺冰涼的空氣中。
做久了,也難免覺著膩。生命大半時間都用來爭來斗去,說真的,他也會覺著累。
只是這道兒既走上了,沒那麼容易停下步子,如今偌大侯府上下這些人都指著他過日子呢。
顧長鈞不是個會傷春悲秋的人,這念頭也只是偶然在心頭閃一閃,片刻也就歇了。
他閉窗回,喊北鳴過來外頭散了,換了裳,決心去院瞧瞧母親。
錦華堂外,落云扶著周鶯正往外走。遠遠見北鳴提燈走在前頭,落云低聲提醒:“姑娘,侯爺過來了。”
周鶯忙避在一旁,蹲下去行禮:“三叔安…”
顧長鈞點點頭,徑直從前走過去。
周鶯垂頭沒敢瞧他,待他去得遠了方起繼續行路。
落云不免笑勸:“姑娘太張了,侯爺又不吃人。”
周鶯抿了抿。不吃人,可比吃人的還可怕。
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那個夢,夢里的三叔,穿一黑,手握長劍,臉上濺了許多許多別人的。
他看過來的目,似是要將也趕盡殺絕。那是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眼神。
直至如今,都不敢與三叔對視。見著他就不自覺地聲音發,抖,這病想來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
顧長鈞請安畢,陪著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就回了柏影堂。
北鳴端了只壺進來:“侯爺,鶯姑娘人給侯爺備了醒酒湯,小人煨在泥爐上,等侯爺來了盛給侯爺喝。”
顧長鈞看了眼盛出來的湯水,他依稀憶起,過去也曾有許多次,他在外飲了酒,桌上就準有這湯備著。
他從沒注意過的那個孩子,已經默默地為他、為這個家做過很多事。
顧長鈞手里拿著書,默了片刻,方用極緩極緩的聲音道:“放著吧。”
第9章
正月十三,顧長林離京在即,傍晚在錦華堂設宴,顧長鈞這天沒有外出,陪顧長林飲了幾杯桃花釀。
老夫人站在跟前布菜的周鶯也坐了:“你二叔常年在外頭,再回來又是三年后了,你也敬杯酒。”
周鶯取了天青玉盞在手,起敬了一杯。顧長林已有些微醺,含笑道:“鶯姐兒大了,聽你二嬸說,那寧家不錯。下回回來,恐怕已是他家的媳婦兒了,二叔在外頭回來不得,先備些銀資給你做箱。”
邊說邊從懷里銀票出來,周鶯得抬不起頭,陳氏嗔怪地推了丈夫一把:“說什麼呢,丫頭在呢。”飛快抬眼瞥了眼老夫人神,生怕給嫡母怪罪。
見顧老夫人抿笑著,不像怪罪的樣子,才暗地松了口氣。
顧長林出幾張簇新的銀票,陳氏遞給周鶯,“丫頭,記著,你是咱們侯府的大小姐,你什麼難,誰給你臉子瞧,回來說與家里人聽,二叔雖在千里之外,也必不能饒他,記著?”
陳氏瞪著眼睛,手在下頭狠狠了下顧長林的腰,“胡呔什麼呢,沒見丫頭抬不起頭了?你這叔叔做的,真真沒個正經。丫頭,你別理他。”
顧老夫人和旁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都笑了,周鶯紅著臉,不知說什麼才好。垂頭著手里的青玉箸,指節握得泛白,潔凈的小臉上不知是因著還是因著適才那杯酒,從面頰到耳尖都紅紅的。
顧長鈞目掠過一瞬就收了回來,家里頭比較滿意寧家這門親事,顧老夫人也問過他的意思。寧家家世與自家般配,寧公子為人也勤勉謙恭,顧長鈞說不出什麼反對意見,算是默許,老夫人陳氏與寧家太太先走著,相互多些了解,等那寧公子明年六月行了冠禮再定日子不遲。
這些事周鶯也約略知道,老夫人還和陳氏商議,什麼時候兩個孩子也照個面,他們自己心里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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