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對朝廷而言,不幸中的萬幸是李復暫時沒有直接攻京師的打算。
這礙于兩重原因,一是京師守衛森嚴,仍有六萬玄策軍坐鎮。而范軍自起事來便一路南下至,如今已是人疲馬乏,若此時強攻京師與玄策軍對戰,他們并無多取勝的把握。
第二重原因,便是拋開兵事的政治思慮了……
李復的謀士們告訴他,如今既據,便該進政治博弈的階段了。
在眾謀士們看來,李復若要為之后順利登基鋪路,此刻冒險強攻京師便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宜選此一條路。
時至今日,最好的辦法,便是借占領之便,向京中帝施,迫其主讓位,并廢黜那個難當大任的太子李智。
但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尤其是廢黜太子這一條,這其中牽扯著諸多利益與人心算計。
而李復在此之前聲名不顯,此番他起事突然,截止眼下,支持者并不多。
他若想名正言順地主京師,便需要各方勢力的支持,這些勢力中,不單包含手握兵權者,更不了那些可控人心輿論的員與士大夫們。
李復自然便想到了士族之首的崔氏:“……京城崔家可有回信沒有?”
先前,他們讓那崔六郎送了封家書去京城,借此提醒崔家及時表態。
一名幕僚神復雜地搖頭:“回王爺,尚無回信。”
李復皺了下眉,嘀咕道:“那崔據果真不在意孫子的死活?”
那麼大一個孫子呢,說不要就能不要?
李復這般嘀咕著,忽然就想到了那玄策軍上將軍崔璟……那樣頂頂出的長孫,崔據那老東西都能說除族就除族,何況是一個紈绔次孫呢?
若是這麼一對比的話,竟覺得,縱是將后者扔了喂狗,也不足為奇了……?
至于那余下的二十九名崔氏族人……李復一想到這茬,就覺得十分頭疼。
這些崔氏族人中,過半是年輕子弟,余下一半則是正當有所作為的鼎盛之年,李復將他們引見給軍中謀士,試圖讓他們參與到謀事之中——
但十余日下來,一眾謀士們給出的總結,卻是出人意料,用謀士們的話來說,這些崔氏族人的確各有所擅——有人擅長紙上談兵,有人擅長目空一切,有人擅長意氣用事。
除了所擅不同之外,他們也有一個共通點,那便是自尊心都極強,區別只在有的人是明晃晃的強,有的人是暗的強。
而因自尊心過于泛濫之故,每當議事之際,有分歧出現,他們當中便多有人忿忿離場,拂袖而去,甚至很多時候這分歧只出現在他們自家人當中……
很生地詮釋了何為,本領雖然沒有,脾氣卻是管夠。
范軍中眾謀士對此很是瞠目結舌,并到由衷的困——清河崔氏……就這?
此外,在眾謀士們看不到的地方,這些崔氏族人們,也給人帶來頗多“驚喜”。
范王為表對崔氏的重視和尊重,在見到崔瑯等人的頭一日,便多加禮待,且有【諸位若有需要,還請不吝開口告知】之言——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里,首先是范軍中的廚子們,狠是會了一把被支配的恐懼。
在軍中安置下來之后,崔氏子弟中不知哪個人材,先擬了足足兩冊菜單出來,寫明了所需食材,烹煮方法,又標注了他們每個人的飲食口味喜惡。
廚子們拿到那菜單時,只覺大開眼界,上面好些東西他們甚至聞所未聞。
而飲食只是冰山一角,那些崔氏子弟們的喜好也半點不曾遮掩客氣,今日有人要一只雄偉善戰的蛐蛐,明日有人要一只品相上佳的翠鳥……
蛐蛐尋來了,翠鳥也提了幾只來,但要翠鳥的那位卻屢屢搖頭,含淚說“不像”,再一細問,方知他在清河時養了只翠鳥,甚得他心,他思念疾……
偏此疾已軍醫看罷,的確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病了,為了一只鳥。
李復每日聽著這些破事,簡直頭都大了。
而經過反復的試探與觀察,他不得不接一個事實——這三十名崔氏子弟,全是百里挑一的廢。
這些人用是用不了的,如此便只剩下了一個可取之,那便是他們本的價值,也就是他們的崔姓。
可眼下李復聽聞崔家沒有回信的意思,于是便連這一點價值,也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李復心中實在沒底,他不想,若崔家果真不要了,這三十人他又當如何理呢?
殺了?此舉無疑會開罪崔家……他京在即,樹敵需謹慎。
放了?這樣豈不顯得他太好說話,很好拿?之后如何服眾呢?
留著?然而這幫人養起來,不單費錢,還很糟心……
李復對此十分發愁,花了大力氣帶回來的人質,竟要砸手里了不?
李復的苦惱,在崔瑯預料之中。
早在很久之前,崔瑯便悟得了一個道理,若想不被人利用,實則很簡單:只要做一個毫無用的人,那麼便無人能夠利用得了你。
很顯然,他帶來的這些族人們,都很擅長避免被人利用。
此時,一名年子弟手中著桂花糕,很是惴惴不安:“六哥,族中是不是當真不管咱們了?”
因太過不安,他時常化忐忑為食量,人已胖了好大一圈。
頹然地靠在矮幾旁,借酒消愁的中年男人則道:“六郎,今已至,是時候該手了吧。”
吃桂花糕的子弟聞言一癟,險些要哭出來——當人質的日子已經很難了,邊還每日杵著一個劊子手,這覺誰懂啊!
“叔父,不可……”一旁,斜躺在榻上的崔塵勉強支起上半,面蒼白卻仍舊堅定:“待侄兒病愈,定能想出之策……”
崔塵已病了七八日。
他病倒的原因十分人,經軍醫診斷,乃是憂心過度,思慮過重。
聽到這個診斷時,崔家眾人的心很復雜。
憂思過度到病倒在榻,這得是何等地心力瘁……但又是何其地一事無。
崔塵咳了一陣,剛要再說話時,被崔瑯打斷:“堂兄且放寬心養病,此事有我在!”
見崔瑯拍著脯保證,崔塵言又止,到底沒好說出傷人的話來——哎,不管如何,六郎的出發點總歸是好的……恨只恨自己的子竟如此地不爭氣。
崔塵幾分自恨,幾分悲涼地閉上眼睛,喃喃道:“孔明先生大業未而臥病在榻之時……大約便是此等心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