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狂風肆、暴雨侵襲,響雷轟鳴,驚電閃爍,這個忽明忽暗的寢殿仿若地府。
暗得毫無希,亮得直眼眸。
寂靜,如死。
死水亦有微瀾,可是,完雍就這麽死死地、仇恨地瞪我,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瞪我,又似乎窮盡一生來恨我!
“你就這麽容不下令福嗎?”他怒不可揭地吼,仿似猛虎咆哮,“你非要置於死地嗎?”
原來,他認定我殺死了令福,殺死了他最的子。
看著他扭曲得不人樣的臉孔,我想笑……我竟然笑出來了,他憑什麽認定是我殺死令福的?
寒氣從四麵八方湧來,侵心間,五髒六腑寒徹,四肢僵。
淚水橫流,神哀痛,他再次厲聲質問:“為什麽殺令福?”
他究竟憑什麽認定是我殺死令福的?
假若我說,不是我殺的,我隻是巧當了第一個發現令福遇害的人,他會不會相信?
完雍疾走三步,從牆上取下一柄長劍,迅捷地劍出鞘,劍鋒直我的咽。
我坦然看他,他怒目而視,滿麵痛,滿目恨意,殺氣騰騰。
從未見過他這般殺氣滾沸的駭人神,像要在我上刺出幾個窟窿,似想將我大卸八塊,如此才能泄恨!
“為什麽……”他聲嘶力竭地怒問。
“如你認定我是真兇,就此殺了我,為你最的子複仇!”我冰寒地笑,心灰意冷。
“不是你還有誰?”
“有人證嗎?有證嗎?”
“我一進來,就看見你站在床榻前,傾握著那匕首;你上跡斑斑,難道這些不是證據?”他痛心疾首,這世上最纖長的眼睫被淚水染了,微微地眨,傷慟隨之輕眨。
“既然你認定我是真兇,那麽,你便一劍刺死我!”
他已經認定了,還有什麽可辯的?
大哥,你最的子死了,你悲痛得失控,一心要為複仇,但我不痛嗎?此生最的男子仗劍鎖住我的咽,為了旁的子殺我,我比你更痛、更絕,你可明白?
緩緩閉眼,靜待劍鋒封的那一瞬間。
沒有等到那一刻,等到了他的問話。
他的聲音悲愴得令人落淚,“為什麽你在這裏?”
“令福親手做了涼糕,邀我前來一同品嚐。”我睜開眼,淡然以對,“踏臨雲閣大門,就見不到一個宮人;接著,我看見令福躺在床上,流了很多,已經沒氣了。”
“是嗎?”
他的話音未及落地,左肩陡然一痛,接著是一陣劇烈的痛。
我駭然睜目,忍著劇痛,捂著左肩的傷口——
此生深的男子,在悲憤、傷痛加之下,在我的左肩留下一道刻骨銘心的劍傷。
完雍,這就是你對我的!
“午時,我和令福一起用膳。頭疼,氣不好,我讓多多歇息。”他深黑如夜的瞳孔急劇一,怒聲質問,“子不適,怎麽會做涼糕?”
“或許是頭不疼了……”
“狡辯!”
完雍幾近崩潰,怒吼如雷,怒火如,幾乎將我吞沒。
瞪我片刻,他扔了長劍,火離去。
在踏出寢殿之前,他撂下一句話:“小樓,命人嚴加看守合歡殿,不許任何人出!”
這一夜,完雍留在臨雲閣,守著令福的首。
這一夜,輾轉難眠,左肩的劍傷令人心痛致死。
纖纖請了太醫為我包紮傷口,服了湯藥,傷口還是的痛。
其實,痛的是心。
那一劍,斬斷了我與他十三年來的與意,斬斷了我對他的期盼與癡心。
這一夜,淚水長流。
此後半個月,好比當完亮的妃嬪的那一兩年,合歡殿變了冷宮,我仍被足,與世隔絕,隻有睿兒能自由出。
纖纖說,陛下親自追查令福遇害一案,勘察過臨雲閣裏裏外外,也問過不宮人,卻找不到任何線索,真相更是無從談起。如此一來,我仍然是殺害令福的兇徒。
我對說,那日午後,臨雲閣的一個宮來傳話,找到那個宮了嗎?
搖頭,說無人見過那個宮,自那日後,那宮從皇宮消失了,很有可能被滅口了。
這事太蹊蹺,如此看來,幕後真兇殺死令福,嫁禍給我,布局天無,毫無破綻,沒留下任何線索,想查也無從查起。
幕後真兇究竟是誰?和那些妃嬪有關嗎?
令福死了,我背負殺人罪名,完雍恨我,再不會我、寵我。如此,一箭雙雕之計,除去我和令福,得益的自然是那些妃嬪。因此,真兇大有可能是完雍的妃嬪。
可是,這隻是推測,沒有真憑實據。
纖纖還說,查不出真兇,兇徒便是我,陛下早已認定是我殺死令福,隻是沒有將我收押,隻將我足在合歡殿。
收押監牢,足在合歡殿,又有何區別?
本以為終於苦盡甘來,餘生可以廝守,與他偕老,卻沒料到,我和他之間會突然冒出令福;更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還有什麽事比這更諷刺、更荒唐?
也許,我與他本就沒有緣分,上蒼也本不讓我們長相廝守。是我們誤會了上蒼的旨意,是我們逆天而行……他最的是令福,我隻是替補,不該再對他有迷、期盼,不該再對這段給予不切實際的希……
睿兒如常去上課聽講,卻常常問我,為什麽總是待在寢殿和後苑,為什麽不出去玩玩?
纖纖說,近來夫人子不適,太醫說不能出去吹風,隻能在後苑走走。
如此,睿兒才不再喋喋不休地問。
一夜,我寬就寢,纖纖沒有退下的意思,神不安,好像有話想說。
“想說什麽就說吧。”我知道,必定聽到了與我有關的事,才會這般言又止。
“奴婢……不敢說……”低垂著頭,臉上布滿了凝重與懼。
“說吧。”我坐在床上,洗耳恭聽。
“前日,奴婢相的一個姐妹送來膳食,對我說了一件事。”好似下了決心,道,“這姐妹送膳食去臨雲閣,意外聽見陛下和華福的對話。”
“他們說什麽?”
“華福說夫人殺死令福,殺人填命,天經地義,理當死夫人。陛下沉默,華福很生氣,問陛下是不是本不想殺夫人。陛下還是不語,華福更氣了,大聲問陛下,是不是執意包庇夫人?陛下說不是,隻是眼下還不能死。”
“然後呢?”我冷笑,他不想我死,還是暫時不殺我?
纖纖接著道:“華福火冒三丈,質問陛下,眼下不殺夫人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言?”
心中一,我問:“什麽傳言?”
想了片刻,緩緩道:“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對,就是這樣。”
心中起了疑,“華福怎麽會知道傳言所說的子是我?”
淡定道:“陛下也問華福如何知道這個傳言,華福說是令福對說的。”
而令福之所以知道這個傳言,是完雍對說的。看來,他與令福坦誠相對,毫無瞞。
心中忐忑,我問:“接著陛下說什麽?”
“華福質問陛下,傳言所說的子是夫人,陛下是不是因為這個傳言才不殺夫人。”纖纖模仿著華福的語氣,得其三分神韻,“陛下沒有回答,華福接著問陛下,陛下留夫人在宮中,不讓夫人走,其中一個緣由是不是因為這個傳言。”
“陛下還是沒有回答?”
“是的,陛下沒有回答華福。”
我讓退下,勸我早點就寢,不要胡思想,就出去了。
完雍,你不回答,是不想回答,還是默認了?
沒有答案。
仿有一枚細細的銀針刺心口,那種尖銳、細的痛,令人難以承。
假若他當真因為傳言而留我在邊,那麽,這裏還有什麽值得我留?
四日後,午夜,月明星稀,分外燥熱。
在纖纖的掩護下,我裝扮宮人逃離,而睿兒沒有回合歡殿,藏在一個安全之地。
在守衛換班的時刻,我順利出了合歡殿。
疾走幾步,我看見前方不遠有一道高峻拔的影,很像一個人。
完雍。
他緩緩轉,清霜般的月華在他的臉上抹上亮,更添冷峻。
我站定,心中冷冷地笑——果不其然,他命人盯著我的一舉一。
他沉沉走來,在我前三步止步,眼眸鬱,“想走?”
“陛下不讓嗎?”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走!”
“那不如殺了我!”
“何時殺你,我說了算!”
我淒冷一笑,“你已經定了我的罪,為什麽還不死我?”
完雍寒聲道:“你很想死嗎?”
我冷目而視,“背負殺人罪名,生不如死。”
“你還不認罪?”
“沒有做過,何從認罪?”
就算我如何辯解,他都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徒。
他不信我!
百口莫辯。
誰能料到,我和他會走到這一步?這樣的境況,又是誰造的?
左肩的劍傷已好,可是,心中的傷,此生再難愈合。
我道:“陛下文韜武略、天縱英明,必將為金國最賢的仁君。有沒有我,對你的帝業與江山都沒有影響。”
他不語,眉頭微蹙,似在沉思我的話。
我淡淡而語:“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這個傳言,陛下應該聽說過。陛下以為,留下我,就能永葆帝業嗎?甚至可以統一江南、統一天下、名垂千古嗎?”
他仍舊緘默,麵沉重,好像有點驚訝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說不會放我走,你要我留在你邊,有兩個緣由,一為圓了多年夙願,二為這個傳言。”我含笑道出,心間寒徹。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完雍鷙道,好似克製著噴薄的怒氣。
“想不到仁厚的陛下也有鷙的時候。”我笑得越發燦爛,“這一生,陛下曾經擁有最的子令福,若能統一江南、統一天下,便圓滿了。不世偉業,名垂千古,陛下英名永存!”
“三妹!”他的語氣怒火叢生。
“勞煩陛下記住,我完縵再不是昔日的阿眸,也不再是你的三妹。”我絕然道,心痛至死,“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話落,我立即轉,大步回合歡殿。
後,寂靜的夜愈發深沉。
回到寢殿,纖纖服侍我就寢。連聲歎氣,“此次被陛下逮個正著,假若夫人往後想出宮,隻怕不是易事。”
我莞爾冷笑,今夜逃走,隻是試探他罷了。試探他會不會讓我走,試探他是不是因為那個傳言強留我,試探他對我是何態度……試探出來了,他不會讓我走,他要我伴他餘生,對我說令福和我都是他深的子,其中一個緣由是那個傳言……
纖纖又道:“其實,夫人何必說那些話?又何必說得那麽絕?陛下對夫人,並非無……”
我道:“他對我並非無,卻不及對令福的;他認定我是殺死令福的兇徒,親手傷我,你教我如何再笑對他……我和他已經完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再說什麽,靜靜退下。
這一夜,輾轉反側。
雖然完亮喜好、有眾多妃嬪,最的卻隻有我一人;雖然完亮也曾不信我,可是他是假裝不信;雖然完亮也親手傷我,然而是我傷他在先……完亮對我的,炙烈狂熱,燒傷了我,也燒傷了他自己,卻是全心全意我,將我捧在手心寵著、哄著……
曾經以為完雍對我的不比完亮,曾經以為完雍的嗬護與不會傷我,曾經以為我和他可以細水長流、恩偕老,原來,一切都是夢。
兩相比較,完亮並不比完雍差。
隻是我滿心、滿目都是完雍,一葉障目,沒有好好會、珍惜完亮對我的,才造那麽多糾葛與傷害……那是怎樣的傷害?我傷他,他傷我,互相傷害,互相折磨,彼此遍鱗傷,到最後,他因為我而命喪瓜州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