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嬤嬤是跟了太皇太后幾十年的老人了,連皇帝都是看著長大的,太皇太后心里有事逃不過的眼睛,忙岔開話題道,“通嬪過不了幾天就要臨盆了,昨兒還吵著要吃瓜仁油松穰月餅,奴才一早就上小廚房做好了,回頭人送過去吧!我瞧肚子尖尖的,八是個小子,也不知宗人府擬什麼名字。”
太皇太后臉上這才出一笑容來,“按著序齒是排十一的,由著宗人府去辦吧,等擬好了自然呈上來,幾個里頭挑一個就了。”略一頓,指著雕花門上的緯幔道,“我常覺得那個晃眼,你打發人把幔子換了,咱們也學學乾清宮,換上湘妃竹簾吧!”
塔嬤嬤應了個嗻,就讓春榮帶了人上庫里挑選去了,太皇太后把偏殿里的人都支了出去,方問道,“錦書這會子病得怎麼樣了?”
塔嬤嬤端了才剛崔貴祥送來的糖蒸蘇酪擱在炕桌上,從琺瑯盒里取出銀勺躬雙手托上,一面回道,“昨晚掌燈的時候像是好了,誰知夜里又發作了一回,折騰了大半宿,到四更才退了熱,苓子出來的時候蘇拉正巧送藥過去,這會子吃了藥發了汗,想來應該沒什麼了。”
太皇太后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勺,覺得沒什麼胃口便撂下了,只道,“我越瞧越像敦敬皇貴妃,當年皇帝被他皇考罰跪的事你還記得嗎?”
塔嬤嬤站在一邊發愣,那件事哪能忘記,皇帝那時候年輕,不知怎麼對他嫡母生出了些怪念頭,被先皇發現了,這樣尷尬的事張揚不得,先皇又恨得牙,就把他押到宗祠里跪了三個時辰。塔嬤嬤猶豫道,“老佛爺是怕萬歲爺把錦書當敦敬皇貴妃?奴才想不會吧!十四歲的半大小子不懂什麼是男之,才會對皇貴妃有那種心思,如今兒都群了,依著咱們萬歲爺的睿智,這些早拋到爪哇國去了,小時候的那些不更事怎麼好當真呢!”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但愿我是杞人憂天,往后皇帝來晨昏定省就讓錦書避開,看不見了也就沒想頭了……這瀾舟和長亭兄弟倆怎麼一點兒都不像?長亭那個二愣子隨他母親,整天大大咧咧沒一點兒心事,瀾舟打小就人捉不,說像他皇考吧,先帝也不是那個子,你說他隨了誰了?”
塔嬤嬤打趣道,“這奴才可說不好,您的孫子,您比誰都知道,不像先帝,不像先祖,還能像誰?”
太皇太后終究笑了出來,指著塔嬤嬤道,“你也學會放刁了,真是難得得很吶!說起長亭,他上云南督查水利,這一去大半年,看來在外頭歡實得很,連過年都不想回來,掐著算也是時候了,怎麼還沒上折子說要回京?”
塔嬤嬤想起了那張笑嘻嘻的臉,莊親王原來瀾亭,后來為了避皇帝的諱,才把瀾字改了長,兄弟倆相貌很像,五臉型都隨先帝,可格卻是天壤之別,一個天生是做帝王的材料,高高在上,又矜持又冷淡,另一位是個一腔子到底的,帶點江湖氣,和誰都自來,三句話沒說就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把他派出去也是無奈之舉,他一聽說朝廷要指派欽差上云南治水防夏澇,就猴急得連王府都不回了,磨泡了小半個月才讓皇帝點了頭,這下往南一走,就像除了腳絆子的鷹,真正的天高任鳥飛了。
太皇太后心里實在是念得慌,自言自語道,“這趟回來再不能讓他出去了。”
塔嬤嬤搖頭道,“就莊王爺那脾氣,您想拴住他,還真得使一把子氣力呢!”
第二十七章 寒沙淺流
兩人正說笑著,聽見宮門外有擊掌聲,不一會兒出廊下就有齊整的問吉祥傳來,塔嬤嬤扶太皇太后坐好,捋平了紫羚褂的下沿,走到門前打起了蔥綠灑花簾。
皇帝穿著盤金彩繡的常服,外面罩了件狐皮的坎肩,石青的緞子映襯得臉愈發的白皙,走到羅漢榻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孫兒給皇祖母請安了。”太皇太后和藹地笑,指了旁邊的楠木圈椅道,“快坐吧!這兩天不是讓你歇著嗎,怎麼又來了?”
皇帝道,“平時政務多,太和殿養心殿的兩頭忙,一時歇下來了真有些不習慣,橫豎是閑著,就想著來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是聽見了風聲才來的,是不是?”
皇帝極難得的了個笑臉,“什麼都瞞不過老祖宗的法眼!孫兒聽說下面的人辦事不力,惹得皇祖母怒了,想來勸勸皇祖母,匾既然砸了也沒法子,該當它就是要被替下來的,皇祖母要是喜歡,孫兒再寫一幅就是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道,“不是這麼說的,再寫一幅難是不難,只不過糟蹋了你當初的一片孝心。”
皇帝道,“那皇祖母就再讓孫兒行一次孝吧!”
隨即吩咐李玉貴備文房來,鋪排開造的泥云龍箋,提起烏木鑲金的狼毫,飽蘸濃墨,筆一揮,寶祿駢禧四個大字一蹴而就。
太皇太后近前看,只見墨跡清俊秀拔,筆勢綿綿不斷,便笑著稱贊道,“皇帝的書法是愈發的進了,可見學業一日都沒有松懈。”
崔貴祥躬請走那幅字,苓子上前撤下文房,皇帝看了一眼,一面應道,“孫兒遵循祖訓,從不敢倦怠。皇祖母快消消氣吧,要是傷著了子可不值當。昨兒老祖宗差人送來的豌豆黃孫兒嘗了,不在節氣上,吃著也新鮮,慈寧宮的后廚上真是藏龍臥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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