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輦都過去了,里嘗到了咸腥的鐵銹味兒,原來一使勁兒,把給咬破了,站起來平了平心緒,就是心底恨出來也不頂用,除非能出宮去,否則還得接著磕頭伺候,要出去不容易,掖庭一圈太監換崗就要花半個時辰,更別提一道道宮門上的軍侍衛了,你就是長了十個腦袋十個腚也不夠打殺的!小時候怕死,現如今有那麼點兒視死如歸的意思,可惜有勁沒使,趁著當差送東西的當口也留意過各布兵,沒有空子可鉆,看了幾次,后來死心了,沒有腰牌,這輩子都甭想出去,老死在這里算完。
悶頭胡琢磨著往北邊廊子底下去,邁上臺階,突然發現一片纏枝寶相花紋的擺就在跟前,嚇了一跳,忙回腳,看那雙繡著四爪蟒紋的鹿皮油靴就知道宇文湛已經來了,低頭請個雙安,“奴才錦書,請太子爺大安。”
太子沉默著,似乎不知該怎麼開口,隔了一會才道,“這里沒有旁人,你別和我這麼生份。”
錦道,“奴才不敢。”
“這些年委屈你了,”太子緩緩道,“今兒在甬道上見著你,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原來真是你,眉眼長開了,不過還有小時候的影子……你可還記得我?我是湛,小字東籬的那個南苑世子,當年還和你打過一仗的。”
錦書老僧定似的無悲無喜,平靜道,“奴才惶恐。”
太子又頓住,長長嘆息道,“我知道你恨我們姓宇文的,但是請你相信,我對你從來沒有存過壞心,也從來沒想過要害你,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看在咱們小時候的分,讓我補償你一些。”
錦書忍不住想笑,想問問他怎麼個補償法,能把父母兄弟還給嗎?能把大鄴還給嗎?欠了這麼多,再談補償豈不矯?
“你可愿意到東宮當差?我吩咐務府把你調過去好不好?”太子急切道,“到了我那兒一切都好說,你在掖庭呆著也不是長久的方兒。”
錦書低垂著眼道,“謝太子爺宏恩,奴才就在掖庭呆著,請太子爺不必費心,太子爺就當今兒沒看見我,或者當我死了也使得。”
太子有些惱火,背著手道,“你抬起頭說話!還真拿自己當奴才了?你瞧瞧我不?咱們談不上是發小,可好歹算朋友吧,你給我的那個墜子,我現在還留著呢!”
“奴才不敢高攀,太子爺早該把那東西丟了的,放著污了您的眼。”說著又躬了躬。
太子不喜歡這種刻意的疏離,蹙眉頗不悅,“你這是什麼話!我說了,不許低頭佝僂著子,看著我說話!”
錦書無奈道嗻,抬眼看他,心里冷笑,玉冠華服,好不威風!倒是和小時候流著鼻涕的樣子不同了,他比小一歲,從前像個矮冬瓜,現在個子長得那麼高,大概是常在野外練騎吧,臉膛曬了小麥,眉峰鬢角刀刻般的剛,五比例恰到好,致得幾乎挑不出瑕疵來,最奇特的是眼睛,宇文氏有回疆的統,瞳仁里帶著一環金,看上去妖異而。
從小就聽說南苑宇文家的貌天下聞名,和北齊高氏一樣,不論男都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小時候沒有機會近距離的看宇文瀾舟,只好趁著宇文湛獨自在宮里,捧著他嘟嘟的胖臉研究了半天。可能是因小,沒長開,五歲的宇文湛簡直就是膳房里做出來的陜西鍋魁,扁塌塌的,就剩皮兒白,眼珠子怪了。沒想到十年沒見,就像神仙在他臉上吹了口氣,鼻子是鼻子是的,長了個翩翩年。
太子有點懵,前頭在夾道上見過了那張白得雪一樣的臉,眉睫一的黑,是淡淡的,那時耷拉著眼皮子,睫又長又,往下一蓋睡著了似的。這回可算看見眼睛了,眼角微微飛揚,眼仁兒澄凈清澈得像洱海里的水,這樣人心魄的幾種放在一塊兒,再用這樣明亮婉轉的眼神看著你,他聽見自己的心像圍場狩獵前擂響的戰鼓,砰砰震得肝腦都疼起來……
怔了會兒不自然的調開了視線,太子清了清嗓子,“就這麼定了,我回頭打發人和務府說去,把你的名字劃到東宮來,你老和那些下三等包在一塊也不是個事兒。”
錦書道,“奴才本就不如包,多謝太子爺的好意。奴才手腳笨,人也不機靈,怕伺候不好主子,愿在掖庭局當差。太子爺只當我九年前不在了,不必記起還有我這個人。”
太子背過去,風雪卷進廊子底下,吹得他上寶錠孔雀紋大氅翻飛起來,他悵然道,“你怎麼犟得這樣?我知道你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子,只是你這樣賭氣有什麼意思,何苦難為自己。”
錦書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其實恨的是宇文瀾舟,和他也沒多大關系,他老子謀朝篡位時他只有六歲罷了,六歲的孩子知道什麼?要恨他也恨不上。換個角度想想,他大概真是出于好意吧,他爹在金鑾殿上坐了九年,國庫充盈,江山也穩了,他一個太平太子當得無憂無慮,有什麼必要來管這檔子閑事?大可以像宇文家的其他人一樣,就拿當下三等的包用,干什麼非得要來找不自在?可見他確實是念著小時候的那點分,不計較打架時吃了暗虧,眉心被的指甲摳了一大塊皮下來也沒放在心上,或者真是個好人,可惜是承德帝的兒子,再好也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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