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卻山和宋牧川趕到街坊的時候,謝穗安跟婦人的廝打已經結束了。
對麵的婦人臉被刮花了,發髻也扯爛了,上的華服被抓破了,再看看謝穗安,也鼻青臉腫沒好到哪裏去。
說起來,也是新君邊的近衛,大世家養出來的兒,竟在街頭跟一個婦人打了起來。還愣是沒用武功欺負人,手腳並用地跟人扯頭花扇耳,一時不知該說是君子還是小人。
婦人顯然是沒占什麽便宜,雖然被人拉開了,但仍指著謝穗安的鼻子罵罵咧咧:“我看以後誰家敢娶你這潑婦!有娘生沒娘養的玩意!”
“跟你有關係嗎?我又不嫁你家來!管好你的破!再讓我聽到你胡說我撕爛你的!”
謝穗安此時就像個被點燃了的炮仗,誰一下都得炸。
跟著的使連拖帶拽地把謝穗安拉走,兩人迎麵就撞上了謝卻山。宋牧川正在後頭當好好先生,用他最擅長的方式哄那群婦人息事寧人。
謝穗安瞟謝卻山一眼,明顯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來,但還是不搭理他,故作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
“怎麽回事?”謝卻山小聲問使。
原來謝穗安和甘棠夫人不歡而散之後,自個跑到街上散心,聽到有碎的婦人在那議論謝卻山。
百姓們隻當他還是叛徒,岐兵全軍覆沒了,卻聽說他還好好地活著,話罵得很難聽。
“……我看那種人啊,就該五馬分,淩遲死才解氣!”
結果謝穗安發瘋了,攔都攔不住,衝上去就要跟人理論。
“他是哪種人啊?你見過他嗎?你又知道些什麽!就在這裏胡言語,壞人聲譽!”
“我怎麽不知道!他不就是臭名遠揚的大叛徒嗎?出賣了那麽多將士,他還有臉活著?你誰啊你,為他說話,不會是他的相好吧?!”
“你給我放幹淨點!”
然後說著就吵了起來,幾句不合就當街廝打了在一起。
謝卻山人都要聽傻了。
謝小六不搭理他,也沒給他好臉,他以為也和那些人一樣,希他早點死掉。
他唯獨沒想到,為了他這點微不足道的聲譽,居然跟人在街頭打起來,笨拙又稽。
宋牧川看謝卻山愣在那,推了他一把。
“還不快去哄小六。”
謝卻山連忙快步跟上謝小六,雖老早就往前走了,但走得也是慢吞吞的,別扭死了。
謝卻山不知道該說什麽,著步子跟在後。冷不丁出手,又氣又地按了一下的腦袋。
謝穗安一下子又炸了,氣呼呼地轉過頭,瞪著謝卻山。
“你別以為我原諒你了!我很難哄的!”
兇的語氣,卻拖著悶悶的哭腔。
“誰要哄你,別自作多。”謝卻山笑。
……
兩兄妹回了家,飯廳裏的宴已經擺好了。
謝鈞和謝老太太都來了,家裏的人好久都沒有那麽齊過。
席開八珍,熱氣騰騰。
人像是站在霧裏,看每個人都是模模糊糊的,隻有四麵八方的喧囂紛來遝至。
“哎喲,我的姑啊,你是從哪裏滾了這一泥,哪裏還有做姑娘家的樣子!”
“姨娘,六丫頭肯定出去跟人打架了,你現在也揍不,就省省這個費口舌的力氣吧。”
“就是——我要坐紅燒肘子這兒,幾個月都沒好好吃頓大餐,吃齋念佛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小六,不許對佛祖無禮。”
謝穗安吐吐舌頭,溜到南邊坐下。
“謝三,你也坐下呀。”
“朝恩,來。”謝鈞朝謝卻山招了招手。
周遭一下子靜下來了,大家都看向還拘謹站著的謝卻山。
謝卻山恍惚了起來,今夕是何夕?大霧在彌散,越過人群他看到了南的臉龐,疏離地坐著。
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客人,但用一種熱忱的目看著他。
那是毫無保留一個人的目,像是一泓清澈而溫暖的泉水,潤細無聲地包裹著他。
這道目給了他巨大的勇氣,他是一個值得被的人。
不要再逃了,不要再偽裝了,這裏就是他的家。
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所有人看向他的目,都是溫暖的,他隻是有瞬間覺得陌生,但臉上的笑容很快就變得無比自然,那些深骨髓的記憶又被喚醒了,沸騰在他的每一個角落。
過去也許有很多芥,細想起來依然難消,但是在今晚,都可以暫時忘卻。
他緩步地走過去落座。
桌上又熱鬧起來,歡聲笑語,濟濟一堂。
謝鈞戒酒多年,今晚也破了戒,連喝幾杯。他大概是想對謝卻山說什麽,可話到邊,又拉不下這個臉,到底也是個沒服過的倔脾氣。
謝卻山主端起酒杯:“父親,我陪您一杯。”
謝鈞驚訝,竟有些誠惶誠恐地同他了一下杯。
還是不知道說什麽,隻仰頭將杯裏的酒飲盡了。
放下杯子,才看到碗裏已經堆滿了大家給他夾的菜。
雖然略顯刻意,反倒更像是一種懺悔,但所有人都在盡量用一種不聲的方式傳遞。
“嫂嫂,你怎麽哭了?”謝穗安忽然驚呼一聲,大家才注意到南不知何時把臉埋在碗裏,像是在專心吃飯,肩膀卻抖得厲害。
看到謝卻山其樂融融地坐在家人之中,被簇擁著的時候,的眼淚就忍不住撲簌往下流。
沒有什麽不計前嫌的矯戲碼,也沒有涕泗橫流的原諒,他們坐在一起,就是家人啊。
南為他過去吃過的苦而心痛,也為他此刻擁有的人間煙火而由衷地開心。
他終於苦盡甘來了,這是世上最好的事。
知道在飯桌上哭很丟臉,可怎麽都忍不住,以為沒人注意到自己,偏偏謝小六一下子就嚷了出來。
不得不從碗裏抬起頭,想強行狡辯自己沒哭,但一開口的哭腔就暴了的緒。
越忍就哭得越厲害,隻好泣不聲地抓著小六的手說道:“我是傷心……你出去打了一架,臉上留疤了可怎麽辦……那不是毀容了嗎……你那麽年輕,可不能毀容啊……”
索嚎啕大哭起來。
謝卻山一口水嗆住,捂著猛咳起來。
謝小六愣住了,又又愧疚,磕磕地解釋道:“我……我沒事的,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南噎著點點頭,抹了把眼淚,道:“是我失態了……我回房整理一下,抱歉。”
說著就要走,走之前還是把碗裏的飯迅速地拉了幹淨,然後在眾人詫異的目中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連看都不敢看謝卻山一眼。
……
逃到花園裏,南在水邊用冷水澆了一把臉。著水麵中影影綽綽映出自己的臉龐,才覺得稽極了。
怎麽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哭了呢?
這些個長輩都在,不會有人看出異樣吧?
雖然不是謝家婦了,但真要讓人知道與謝卻山之間的貓膩,那也怪尷尬的。
但一想到謝卻山,又忍不住熱淚盈眶,喜極而泣。
他在深淵之中得見天,比誰都要高興。因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參與了他的人生,拉進了一片泥濘沼澤。他的影始終籠罩著,隻有他明亮了,才能迎來真正的圓滿。
而現在就很好,以後一定會更好。
南總算是平靜下來,抹了把臉,想想自己提前離席恐怕也不禮貌,於是又折前廳走去。
剛拐過遊廊,便被一力道拉了過去,有個人在黑暗中抱住了,溫度鋪天蓋地。
南一僵,聞得些微的酒氣撲鼻而來,也要醉了,融化在這個懷抱裏。
“原本想,以後不會再讓你為我哭了。可今晚見到你落淚,心裏竟還有幾分高興。”他低聲在耳畔道。
“你這人,怎麽還幸災樂禍上了?”聲音悶在他懷裏,半是打趣,半是嗔。
他也笑,沒回答,就這麽地抱著,仿佛這樣就能到天荒地老一般。
久到南都有些張了,做賊心虛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謝卻山,這裏有人往來,別被人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了。”
南嚇一跳:“你瘋啦?”
“你不願意嗎?”
南微愣,總覺得他話裏有話。願意什麽?這句話似乎有很多含義。
盡管心裏在逃避,但謝卻山還是告知了:“章月回走了。”
這幾個字似乎有千鈞重,一下子得南不過起來,甚至都不敢抬頭看他。
但他沒有給沉默的空間。掌心輕輕上的頜角,目貪地在臉上留。
“到我這裏來,我不會再放手了。”
借著稀疏的月,南驚訝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麽會……他是在留嗎?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麽篤定的話。過去他們每一次靠近,每一次親,都是克製之後的無可奈何,是的本能,是沒有明天的歡。
可他此刻眼中的洶湧,分明有著不加掩飾的殷切,那是關乎於未來的承諾。
他想為自己爭取一次。
活著就是一個天大的恩賜。自私也好,背信棄義也罷,他想做這個小人,他想牢牢握住這些溫暖。
得到過一次這些東西,哪怕隻是一瞬,都不想再回到寒冷之中了。
幾落淚,抖著扶上他的手,想窮盡一切覺去當下的真實。
“我們不會分開了吧?”
“不會。”他篤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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