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星夜兼程,很快便到了瀝都府邊界的小縣城。
章月回變得非常謹慎。
不僅僅是對周圍的環境,也對南。
從離開瀝都府開始,他就不再是一個賭徒了,他輸了所有的籌碼,被迫金盆洗手,他的瀟灑和超都煙消雲散,他輸不起了。他必須如臨大敵地好好麵對當下的每一刻。
他知道自己是用了一種卑劣的方式把南搶到自己的邊,他怕南跑了,於是寸步不離地把看牢在自己邊。
他若是像往常那樣死皮賴臉,倒也不奇怪了。
可他隻是悶頭趕路,甚至都不怎麽跟南說話。
他分明搶到手了,反倒開始逃避。
或許,這甚至都不是一個經過慎重決策才做下的選擇,他隻是在糟糕的局勢中找到了一種他覺得能痛快一瞬間的方式。
那一瞬間過後,才是真正的苦海。
他們會在這個小縣城裏停留一宿,然後兵分三路出發,混淆追兵視線。這種境況下,也不可能宿驛站酒樓,隻找了一無人的民房,草草地歇一晚。
即便在這麽狹小的地方,章月回還是牢牢跟著南。
“我去茅房,你也跟著我?”南好笑又好氣地回頭瞪章月回。
他的腳步才猛地停下來。
“這裏人生地不的,你不要跑。”章月回鼻子,目心虛地看看腳尖。
言外之意是,你別想逃,逃不出去的。
南想澄清什麽,最後還是沉默了。
是一個守承諾的人,知道這次易讓章月回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會知恩圖報,既然決定了,就和前塵往事一刀兩斷。可也知道,他們忽然來到了這樣一種關係裏,這有多麽的別扭。
他不相信,因為他並沒有帶走全部的。
南歎了口氣。不想跟他起什麽爭執。
默默地轉往黑漆漆的弄堂裏拐,回來的時候,看到章月回拎著盞燈籠在那裏等。
見到出來了,他什麽都沒說,自個慢慢在前頭走,剛好能讓燭火照到腳下的路。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住在田壟邊的兩間茅草屋裏,水房離他們的小屋非常遠,晚上要洗漱的時候,總是需要走一段很長很黑的路。
每個晚上,章月回都提著燈在田壟上等。
裹著漉漉的頭發,發上的水滴在田間泥土裏,催開了那一季發的莊稼。
然後,過了一年又一年,莊稼都枯死了,田也荒了,又有人回來,說這裏今秋要十裏收。
於是他們重新開始犁地、播種,忙忙碌碌,哪怕心裏都知道,這貧瘠的土地再也生不出綠芽。
這又是一個無眠的夜。
他們都強迫自己睡,因為接下來將是連日不停的趕路,縱然躲得過追兵,也未必吃得消。
可南清醒極了,無數的過往替著在腦海裏掠過。
謝卻山現在如何了?應該安全了吧?涅槃計劃到底是什麽,宋牧川有把握能功嗎?
這輩子,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
而和章月回,能走到一個什麽樣的未來裏?
腦中糟糟地想著,倏忽間聽到門咿呀一聲被推開,有腳步聲靠近了床側,空氣裏摻進一濃鬱的腥味。
黑暗中傳來章月回的聲音。
“跟我走。”
他的聲音很急促,南聽出了一異樣,連忙披上服跟上他。
章月回從後院牽了一匹馬,和南兩人一騎,悄無聲息地離開。
出了縣城好一段距離,南才出聲問:“發生什麽了?”
章月回沉聲道:“我的人裏出了叛徒,有人想把我們的行蹤賣給岐人。”
簡單一句話,南從裏頭品出了悲涼。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樹倒猢猻散。
哪怕章月回選了自己最信得過的暗衛來護送,依然有人覺得他已失勢,不如另擇明主。
又或者,那叛徒本就是完若放在章月回邊的人。
章月回再也不是那個無所不能、前呼後擁的歸來堂東家了。
南終於有了逃亡的實,事的失控速度遠超他們的想象,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能獨善其。
忽然在這一刻徹底理解了謝卻山的忍,他在用之軀竭力阻止著每一種最壞可能的發生。
他們沒有一個人敢拍著脯說,這時局裏有什麽萬全之策。
月之下,馬蹄踏過崎嶇的山路,暮春的晚風還混著一涼意。
忽然,林中一片驚鳥起,而章月回已經來不及勒韁繩了,馬被藏在道路兩側的絆馬索絆倒,一聲嘶鳴,馬上的人也被掀翻在地。
這是一片陡峭的山坡,兩人抓不到任何的支撐,無法控製往下滾的趨勢。一時間天旋地轉,而章月回死死把南護在懷裏。
隻覺塵土不斷刮在麵上,連眼睛都睜不開,隻聽沉悶的一聲,章月回用整個撞在一棵古木上,這才讓他們停了下來。
章月回麵上吃痛,但未出一聲,接著山坡上便火四起,追兵尋過來了。
暗衛中的叛徒引著岐人的追兵搜過來,隻見到沙土地裏有一道人滾過的痕跡,卻不見陷阱中的兩個人了。
攢的火照過去,山坡下是一條湍急的河流。
……
章月回和南已經抓著一浮木順流而下,尋了一偏僻的林子上岸。
南已經爬上了岸,卻發現章月回著岸邊的石頭,人卻怎麽都沒上來。
南忙將他拽到岸上來,這才發現他右呈現出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想來是剛才撞在樹上的時候,右承了兩個人的力,生生給撞折了。
可他剛才竟一聲不吭。
他還是想試著站起來,南急了,忙阻止了他。
“章月回,你別逞強!”
“我能走。”他拖著那條傷的往前走,話音剛落,整個人便重心不穩地往前栽去。
再也站不起來了。
南隻好扛著章月回就近找了個山,安置好他後,便出去想尋些木板。這是南從前爬滾打習得的一些生存經驗,固定好,才能避免傷勢的惡化。
剛準備離開,章月回就猛地抓住了的手。
“你去哪?”
“我找點東西,幫你理一下傷口。”
章月回顯得十分張:“你去多久?”
南有些不耐煩,怎麽知道要去多久,這種事也要報備嗎?話剛到邊又咽了回去,章月回何時如此患得患失過。
他真的什麽都沒了,他雖然耀武揚威地把帶走,可那樣勝利者的姿勢卻隻維持了須臾。這樣的境地裏,隨時都能把他丟下自己跑掉。
他太害怕了,他毫無信心能不離不棄。
南的態度終究是了,將自己袖子裏的匕首給章月回,然後把他拇指上那個能彈出暗的扳指褪下來,試圖用這種換武的方式讓他安心。
“我不走遠,就算沒找到合適的東西,最多一柱香時間我就回來。”
章月回稍稍安了心,沉沉地點了點頭,聽著的腳步聲遠去。
他獨自一人待在暗的山裏,四周靜得仿佛是深潭,所有咬著牙撐的緒都浮到了水麵上,而隻有他在下墜。他終於隻剩下他的軀,他這才察覺到上傳來的巨大疼痛。
額角浮起麻麻的冷汗,章月回疼得五都皺到了一起。
連日來的疲憊和無一下子都湧了上來。
但章月回死咬著牙,不肯出一點脆弱。他不能讓南回來,看到他疼得哼哼的模樣。
是他要帶逃亡的,他不想承認自己搞砸了。即便提前識破叛徒,但章月回仍晚了一步,接下來不能按照原定的路線走了。他得立刻想些新的法子,可人越著急思緒越無法厘清,再加上上的疼痛,讓他反而有些混沌起來。
子又冷又熱的,他覺時間好像過了很久,有人在搬他的,作很輕,但還是引發了疼痛。他恍惚再睜開眼,還是黑夜。
南已經回來了,點了一簇小小的篝火,跪坐在他邊,用木板和藤蔓幫他固定傷。
的作極其小心溫,目垂落著,長長的睫垂下一片影,那片影好像停在臉上的蝴蝶,隨著目的微,震著翅膀。
無意抬起眼,那蝴蝶便振翅高飛,了黑暗。
他連忙閉上眼睛裝睡。
南沒注意,以為他還醒著,道:“章月回,你試著一,看看綁牢了嗎?”
見章月回一沒,南又張地喚了他一聲:“章月回?”
推了推他,他順勢把頭垂在的肩上。
演得太像個死人了,南反而品出一不對——斷個,還能把命都給折了?
猛地把他推了回去:“別裝!”
佯怒地瞪他,卻見章月回毫不心虛,睜著一雙楚楚可憐的桃花眼,地看。
“南,如果我不行,你就別管我了,你自個走吧。倘若你對我還有一恩……就把我埋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算全了你我之間過去的義。”
南都給氣笑了,狡猾的章月回,的不行現在來的了,不就是想說一句,不會走麽?
南懶得理他,低頭繼續用藤蔓在木板上纏了一圈,綁了一個結,又拿起一選好的木枝,削去木刺,當做是臨時的拐杖,塞到章月回手裏。
“起來,走。”
南不由分說地下了命令,章月回現在就是個做不了主的小可憐蛋,哪敢有異議,隻好試著撐起拐杖站起來。
他並不想拖後,但這會竟然是真的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見狀,南直接上前扛起章月回,帶他一刻不歇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半個子的重量都在南上,但什麽都沒有說,是扛著他,生生靠著雙走出了瀝都府的邊界。
在原本的計劃裏,下一站的小鎮,有蜀地來接應的人。隻要到了那個小鎮,他們就安全了。
可章月回越來越煩躁。
因為計劃出錯了,咫尺的距離也變得漫長起來,這一路危機四伏,後有追兵,前路未卜,怎麽會不放棄他呢?
“倘若你想扔下我,我也不會有怨言。”
“我是個拆散你和謝卻山的壞蛋,我知道你現在不一刀捅死我都算客氣了。”
“走不就算了,我哪裏值得你救我。”
活像是個怨婦。
南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回答,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走。答到最後,終於不耐煩了。
“章月回,你是不是有病?”
他還是那樣幽怨又深地看著:“我隻是太想跟你在一起了。”
“你放屁!”南終於忍不住了,非要治治他這個口是心非的矯怪,“你真的是因為我才做的這個決定嗎?你敢說沒有摻雜任何一點別的原因?”
章月回啞然,像是被穿了,整個臉忽然從裏燒了起來。
“我不管你是因為報複謝卻山,還是本就得罪了完若,想給自己找個墊背的一起死——我不在意,我既然答應你了,就會留在你邊,有命在就一起活,死了就我給你收,還有什麽想說的,一起給你答疑解!”
章月回啞了許久,才苦又可憐地吐出幾個字:“沒有了。”
“那你就給我閉,好好趕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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