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不風，好似生怕走了一點聲音。

飯後，甘棠夫人和南單獨坐在房裏，兩人都顯出了坐立不安的模樣。甘棠夫人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從何說起。裝模作樣地喝了好幾口茶，直到一杯茶都見了底，話卻沒說出一句。

南絞在袖子裏的手都快出火星子了，低著頭像是等著挨訓的小孩。

“你……可有什麽苦衷？”

南沒想到這是甘棠夫人的第一句話，驚訝地抬頭看，臉上一下子便燒了起來。

愧難當，實在是愧難當。

要說以前，可能還有點什麽苦衷，可偏偏昨晚，就是你我願，幹柴烈火的事。

甘棠夫人又補上了一句，像是在幫南圓上一些難堪：“是不是因為……要去探取什麽消息？”

沒有臉。甚至希甘棠夫人能訓斥一頓，罰板子，也好過現在依然在為考慮。

南稀裏糊塗、順坡下驢地點了點頭，這時候的謊言實在是無奈之舉，但又從何解釋起？恐怕隻有這樣的答案，才能將大家的臉麵都勉強保住。

甘棠夫人明顯是鬆了口氣。

“當初大哥續弦娶你進門，是沒辦法的辦法，這本就是謝家對不起你。你若想再嫁，我絕不會讓任何人說什麽閑話，你在謝家來去自由。”

“我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思，”南聲音跟蚊蠅一般，“還是等城裏的形勢穩一穩。”

甘棠夫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關切地道：“倘若以後還有什麽為難的事，盡可來與我說——”

停頓了一下，語氣似在不經意間變得疏離了一些。

“謝家門風清正，謝卻山就算回來，也不能讓他壞了全家人的心念。”

南聽明白了。

甘棠夫人責怪的是謝卻山，可也是在告訴，可以自由選擇任何人，但不能是謝卻山。

哪怕隻是名不副實的謝家夫人，也不能壞了人倫大禮。這是甘棠夫人守的底線。

那些未被規訓過的，暗流湧的愫，一旦拿到臺麵上來講，隻能是灰飛煙滅的待遇。

南覺得自己離端正又近了一步，可人好像也空了幾分。

邁著緩慢而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甘棠夫人的院子，剛行到抄手遊廊下，忽得便被一個人拉了過去。

“二姐同你說了什麽？沒有責怪你吧？”

謝卻山挨得很近，南下意識退了一步。

“你怎麽還在家裏？”

“我見二姐你過去，心裏放不下。”

謝卻山如今是一點嫌都不避了，語氣稔得好似老夫老妻關起門來嘮嘮家常。

南正了正，抬頭他，認真地道：“昨晚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以後我們都不要提，也不要這樣了。”

謝卻山皺了眉，品到了幾分南的疏遠。

“雪塢的規矩，還拘不住我。”

“但是甘棠夫人對我很好，我不能在眼皮子底下做讓難堪的事。”

謝卻山有點急了，開始口不擇言：“我難道對你不好嗎？”

“那你想怎麽樣？”南反問。

一句話問醒了謝卻山，他一時啞然。

他隻是下意識在抗拒南遠離他的覺，可他到底想幹嘛？

那點齷齪的心思他也說不出口。

南又繼續補充道：“你不是說過嗎？男人對人的很廉價，人對男人的也高貴不到哪裏去，就是一時興起，迷心竅，沒有任何更深的含義。”

謝卻山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臉上看去還是尋常，實則已經氣得七竅冒煙了。

這人好狠的心，分明昨晚還滿眼憐惜和意地看著他！

語氣一下子也兇了起來：“我們之間隻有一個規則，別的都不作數。”

但南好像一點都沒被拿到，反而篤定道：“可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

謝卻山：？

給我戴高帽？

可他一下子就被架起來，進退兩難。

南大度地拍了拍謝卻山的肩膀，故作老道：“你也衝過幾回，咱們就算扯平了。”

揚長而去。

走到遊廊盡頭，南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回頭了一眼，那裏已經沒有謝卻山了。

——

花朝閣。日上三竿。

醉生夢死的章月回臥在榻上，睡夢之中了筋骨，便連人帶薄被一塊翻了下去。

這下徹底醒了，了宿醉的腦袋，起來推開了窗。

他倚在窗邊，任由涼風灌進來，清醒清醒腦子，忽然看到了什麽，漫不經心的眸子微瞇了起來。

輕拉房中銅鈴，便立刻有侍從。

“東家。”

章月回招手讓人過來，吩咐了幾句，很快侍從便退了下去。

花朝閣的外頭，多了好些盯梢的黑營暗衛，扮作腳客、路人、食客……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盯著章月回。

近來章月回最大的作，便是大張旗鼓地去求娶了謝家的寡婦。這事由他做出來，倒是不顯得稀奇，甚至還有些合理，也許是這個富可敵國的商人就喜歡人妻？

自那日後，花朝閣裏安安靜靜，什麽作都沒有。

這群暗衛自以為藏得很好，沒想到這日花朝閣中忽然魚貫走出一隊使，準地找到了所有偽裝的暗衛，為他們每人都送上的茶飲菓子，還留下話說，這是東家的意思，諸位辛苦了。

暗衛們錯愕，也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這點把戲，本瞞不過章月回那毒辣的眼睛。

隨後他焚香沐浴，拾掇了一番，在雅閣中安靜地等候著，果然，不速之客現了。

來者是個人。

章月回確實沒想到，瀝都府的風竟然把也吹來了。

這是一個形小的岐人，一襲紅廠襟錦袍，襟袖間著白狐，襯得人英氣又豔。人臉上隻是略施黛，不過深邃的眉骨下卻有一雙丹眼，目總像一片羽扇，輕輕拂過人的臉，便已顯得風萬種。

章月回難得出了謹慎的神，起端正地行了個禮。

“小人參見長公主。”

完若，是大岐如今的長公主，王的親妹妹。雖是子，長相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甜，但做事雷厲風行，手腕過人，毫不亞於男子。在朝堂之上並無實職，卻是能影響大岐王朝所有決策的幕後參政者。黑營麵上是由九統領，可真正的實權卻是在手中。

須臾間，章月回就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

黑營瀝都府的時候，想必完若便一起進城了。陵安王的下落遲遲沒有靜，鶻沙和完駿的配合上顯然出現了問題，定是來查瀝都府這一堆爛攤子的。

隻是一直都在暗沒有現，觀察著瀝都府裏的一舉一。章月回心裏突然沒了底……都了解了哪些信息？

和章月回是舊相識。他能迅速打岐人部，將生意做大，免不了要在場結一些大人，而完若可以說是章月回在大岐的靠山。

欣賞這個商人，認為特殊時期，就是要用一些不尋常的人才。很多放不上臺麵的事，都會給章月回去做。他也總能出其不意地將事辦得很漂亮。隻是他南下來到瀝都府後，對他向的掌握便弱了很多。

這也是有的幾個，章月回必須要打起十分神應付的人。無論是鶻沙還是完駿，都無法沾染歸來堂的事務，但完若不同，他手頭的很多生意，其實都是先前幫著斂財才能鋪開的，對歸來堂了如指掌

完若的目已經將章月回上下三路盤剝了個幹淨，施施然在榻上坐下：“章老板，你想好了嗎？”

章月回挑挑眉，鬆弛地表示了自己的困。

“上回我讓你考慮考慮做我的駙馬，你卻轉天就跑了，這一來瀝都府就是幾個月，也不給我傳個音訊——怎麽，我是什麽豺狼虎豹，讓你這麽避之不及？”

“長公主，實在是……”章月回一攪眉，心痛地低了聲音，“小人有疾。”

章月回真是個什麽都敢說的。

完若也不傷心，隻是出了一個可惜了的神，看看他的下半，又看看他那張俊俏的臉龐，惋惜道：“你不早說，還我好生惦記，做了幾番翻雲覆雨的夢呢。”

人臉上尋常的很，沒半分怯，也是個上毫無顧忌的主。

忽然又想到什麽，問道：“那你怎麽去求娶一個寡婦？”

“人雖不行，卻有一些難以啟齒的癖好。”章月回麵不改心不跳地回答。

完若懂了，曖昧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是沒什麽好聊的了，我還是跟章老板聊聊生意吧。”

“歸來堂都是長公主的，您想知道什麽，盡管吩咐便是。”

章月回做狗也做得很練。

“瀝都府的事，你沒摻和進去吧？”完若斜眼一挑，好似暗送秋波，分明沒有半分淩厲，卻讓人後背一涼。

章月回如實回答：“摻和了，還摻和得不。”

“說來聽聽。”

“我確實是挖了一些報，賺了鶻沙將軍，完大人二位不錢，但這兩位似乎有些不合，導致最後事沒辦好。這說到底，也是我的責任，我這心裏正忐忑呢。”

章月回知道自己可疑，每件事細思起來，他都在幫倒忙。

他倒並非故意，隻是懶得破。

誰有病天天想著害同胞，他道德水準雖然不高，但良心還是有一點的。

所以他不聲地將責任繼續推到了鶻沙和完駿上，必須讓他們把鍋背死。

完若懶洋洋地道：“無論鶻沙還是完駿，他們都是王庭的肱之臣，立場定不會有問題。但行事上嘛，各有私心，難免要犯錯。我這趟便是來查查，他們究竟是自己犯蠢，還是人蠱、蒙蔽，才做出一些不恰當的事來。”

言外之意，章月回聽明白了。

先前的事，他片葉不沾，獨善其，也正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正好能將全局都看得明白。謝卻山和秉燭司幾次都利用了完駿和鶻沙之間爭搶功勞的不合，才能行瞞天過海之計，完。

但完若一來，這個隙很快便會被堵死。

秉燭司想再做些什麽，都會變得困難。難怪黑營這些日子在瀝都府效率如此之高，原來背後是有高人盤。

原本他是可以不在意的，可南在秉燭司，他又不得不在意起來。

“先前我不問你究竟什麽立場，那是因為欣賞你、信任你，可現在局勢變了——”完若甚至還有些委屈地看著他，“你得選個立場，對我表表忠心。”

“天下之事，無非利益往來，立場有何重要？”

“不，我已經不滿足了。”完若勾過章月回的脖子，撒。

但這撒的，讓人沒有半分，隻覺到威脅。

章月回瞇著眼笑：“這還用選嗎？小人的心當然在您這兒。”

臉上是天無，可心卻已經如墜深淵，章月回知道，自己必須要局了。

他想要為南放下一切，離開這些紛爭，卻還是晚了一步。此時此刻，他已經無法再置事外。

“男人的話啊……我本是不信的，但是章老板畢竟是我心頭好，我便信你一回，”完若鬆了手，眼眸微瞇，出幾分冷意來“你要是騙我……嗯……我會讓你死得很慘。還有你在乎的東西——”

完若撥弄著案上香爐，冷不丁輕輕一吹盤中香灰，頓時迷了章月回一臉。

“噗——通通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