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枝葉逐漸茂了，花園裏綠意盎然。謝卻山坐在竹林深的石桌旁，綠影映著淡淡的燭火打在他上。

他在等，看到來，臉上盈起一個淡淡的笑意。

白麵玉冠，劍眉星目，貌若修竹。

他們之間大部分的相似乎都在你死我活的撕咬，很見到他這麽平和的一麵。竟然還有些賞心悅目，奇妙地了張的心。

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一路上都在想，也許是自己那天晚上的話有問題。也衝了，太想從謝卻山口裏聽到他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叛徒。

可也沒有得到那個答案，反而讓事走向了一個奇怪的發展。

還是應該徐徐圖之，讓一切回歸正軌。倘若就是看走眼猜錯了，再不濟也能從謝卻山那裏聽點對秉燭司有用的報來。

南壯著膽子上前，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誤會我意思了？”

“誤會什麽了？”他平靜地抬眸瞧。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真的是叛徒，我就跟你拚了，如果你不是——”對著謝卻山氣定神閑又非常困純淨的眼神，南說著說著就開始底氣不足，在肚子裏打好的腹稿整段垮掉，舌頭有些打結，““那我們可以……可以做，做好夥伴，好朋友。”

他偏頭看半晌，欣賞著的語無倫次。

南以為他是認真聽自己講話，還在思慮著自己有沒有表達周全，該怎麽與他好好辯論一番。

沒想到待說完，他不不慢地回道：“這可由不得你。”

“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南有些惱了，急得想跳腳。

“我是講道理的人嗎？”他好笑地反問。

下一秒他就付諸了行，猝不及防地手攬過的腰，腕上一用巧勁，便跌坐到了他膝上。

剛想說什麽，便到他的氣息掃過耳畔，沉聲道：“噓——”

竹林外頭傳來輕盈的腳步聲，似有幾個使走過。手裏的燈籠影影綽綽地穿過竹葉。

的氣焰被堵了回去，瞬間溫順下來，怕坐不穩，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襟。

近在咫尺，他微微仰頭，結滾落。

“聽說家主跟歸來堂的東家在家裏打了一架。”

“當真？”

“與我同房的夏姐姐親眼所見……打得可兇了，家主把那富商打得鼻青臉腫，差點都爬不起來，那富商還了人來，差點把牆都砸了，家主沒討到好，才放了人走。”

流言蜚語被添油加醋地這麽一傳，就生出了另一副麵孔。

南皺眉，詢問的目看向謝卻山。

而謝卻山半瞇了眼，眸中噙著微，臉上波瀾不驚，仿佛在聽著與自己無關的八卦。上的清香盈了他滿鼻，他可以在這裏坐到天荒地老，外頭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好端端的，為什麽打起來？難道是因為那富商求娶夫人？”

“我聽說，那歸來堂的東家跟夫人是青梅竹馬，可家主就是不讓夫人改嫁，夫人才沒嫁的。”

南試著掙紮了一下，但謝卻山始終沒鬆手。兩人較著勁，卻又不敢弄出太大的靜。

“嘶，家主難不對夫人……有那方麵的意思？”

此話一出，便寂靜了一瞬，使們誰都不敢接這話，太過驚世駭俗。

幾人又往前行了幾步，有個年紀小些的使到底是忍不住，道：“說起來夫人跟大公子沒有夫妻之實，家主也是這麽多年未親……”

“不會吧，他們總歸還是叔嫂……這可是罔顧人倫的事！”

年長的使訓斥道：“你們都有幾個膽子啊，議論這些，家主要是聽到，非得把你們發賣出去不可！”

南越聽越心虛，掙紮的作漸漸弱了下去，挨著謝卻山一也不敢，生怕引出一點靜讓大家循聲過來，看到他們這般曖昧的姿勢……

隻覺滿園婆娑的新葉都在看著他們，仿佛四麵八方都有眼睛。到底是未經人事，臉紅得跟滴著似的。

腳步聲終於遠去了。

竹影落了滿，風穿過林間隙。

南半晌才回過神，一下子從他懷裏掙。

這回作太大，南失了平衡，栽到地上摔了個屁墩。謝卻山手想撈，卻像見了鬼似的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別過來。”

謝卻山無辜地攤手：“我都沒。”

南瞪著謝卻山，臉上的灼熱還沒褪去，隻覺又又惱。

知道，也必須麵對，他對有男之。

也有。

在每一個相的瞬間，都覺得自己是一片漂浮在半空中的雪花，而他像是遠方的一捧篝火，散發著致命的溫暖，懼怕寒冷的總是會不自覺靠近他。

也想遵從的本能，在他滾燙的懷抱裏融化。

可已不再相信世上的，這是章月回在上留下的烙印。錯付的時到底是深刻的，對危險的東西有了警惕，拒絕飛蛾撲火。

就像認為章月回並不壞一樣，覺得謝卻山骨子裏應該也是個好人，但這跟討論是兩碼事。在謝卻山漫長的一生當中，如果需要一樣一樣舍棄掉一些重要的東西，會在哪一步被舍棄呢？

又或者，甚至都算不上是重要的，更像是他途徑孤獨時一個短暫的陪伴。

直覺靠近他，將要被吞噬，沒有人會在意一片雪花的消失，但自己在意。

的，像是在哀求：“謝卻山——你到底想幹什麽？”

一陣風穿過，被拉長的竹影恍惚間了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在人的上遊離著。他們像是被包圍在滿是刀尖的陷阱之中。

謝卻山笑了笑，眼底的冷又一點點浮了上來：“瀝都府，遲早會有個勝負。這是一灘渾水，我們就一起爛在這裏吧。你想幹嘛，隻要岐人不抓你，我都不管你；我想幹嘛，你也管不著。”

南有點被繞進去了，仔細一想，這不還是沒說你想幹嘛嗎？知道在這些文字遊戲上玩不過謝卻山，但不想完全陷於被。

本來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幹脆就地坐直了子，倔強地注視著謝卻山的眼睛。

“那我們要有一個遊戲規則。”

謝卻山微有驚訝：“說來聽聽。”

“這不是商量。你如果不答應，我會把你所有計劃都攪得天翻地覆——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默了默，他並沒有猶豫：“好，我答應。”

“你我之間，可以沉默，但不能有假話。”

從前在雪地裏的那支香終於燃盡了，上一個遊戲已經結束。他們之間的位置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不再是唯一主導遊戲的權力者了。

是他將扶上了能與他勢均力敵的位置，他就要承帶來的不可控。

而他覺得這一刻得不可方。世事玄妙，毒十步之必有解藥，而冥冥之中便是他的解藥，總有能撬開他心扉的辦法。他太孤獨了，他分明沉默著，卻已將所有的真話傾訴。

他緩緩地朝出手，清澈的眸子著他，亦將手放到他手裏，他拉起來，順勢擁住了。

這也是真話。

他希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個晚上，漫山遍野、整個夜空下隻有他們。

——

南的心落聽了，踏踏實實地留在雪塢裏。

終於到了要送謝欽去宋牧川那上課的那一日，盡管此事不必保但南還是非常謹慎，盡量低調出行，不引起各方耳目的注意。

秉燭司暗中將瀝都府的“地下城”挖得四通八達，宋牧川的住宅底下有暗道，能通往徐叩月安的小院。

南看似進了宋牧川家中小院，陪謝欽讀書，實則要前往暗道。

宋牧川得在屋裏給謝欽授課，沒法陪同南一起去，隻與簡單寒暄了幾句，知道在雪塢裏一切都好，才鬆了口氣。

送進地道之前，宋牧川對說：“帝姬很想見你。”

南的腳步都不自覺快了起來。

徐叩月同梁大和九娘一起住著，頂了原本南的份，這樣也好相互照應。聽說得了自由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沒日沒夜地默出孤本。

昱朝重文，而摧毀文人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燒了他們的書。當時岐人屠城時，燒了很多藏書字畫，勉強救下一些，最終還是難以幸免。好在有些書籍都記在腦子裏，隻要得了機會，便將書重新寫出來，托秉燭司中人帶往金陵收藏。

徐叩月也知道，這隻是滄海一粟，亡羊補牢。但就是想盡力做些什麽，似乎這樣才能對得起這些為赴湯蹈火的人。

見到徐叩月，南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站在這個簡陋的院中，布荊釵的徐叩月端正地了這個禮。

然後笑著扶南起來，拉進了屋。

語氣也輕鬆了起來：“他們一直問我，詔書到底是怎麽藏的，我說必須等你來了才能揭曉。”

梁大和九娘在一旁附和：“是啊，南娘子，今兒可算是盼著你來了，我們這都好奇死了。”

這點小小的禮遇，讓南心裏樂開了花。

其實當時在完府，南和徐叩月通甚，也不知道詔書到底是怎麽藏的，當時徐叩月要將一隻分量頗重的金帔墜塞到手裏。

金帔墜是昱朝命婦服上必不可的飾，不過沒想明白這怎麽能藏詔書的。

徐叩月當著幾人的麵，打開了這隻巧的金帔墜，裏麵竟折了好幾折，展開之後是一張薄薄的，小小的金箔。

“這就是詔書。”

南俯仔細看，終於看清金箔上刻著的麻麻的字。

徐叩月緩聲解釋道：“完帶我來瀝都府，便要全我冠，要我穿上命婦服。別的首飾都可能被扔掉，但這隻金帔墜不會，這是份和地位的象征。這是家親手製的，金箔上的字，都是家一筆一劃自己鏨上去的，玉璽的印也是拓上去的。鏨金是我們漢人傳了上千年的手藝，這些智慧，外族人永遠不會懂。”

南被這小小的件震撼了。

這不止是傳位詔書，而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厚重的東西，在了這方小小的金箔上。

原來大家眾誌城要守的，並不隻是腳下的土地，同胞的，還有那些已經浸潤到了食住行中的文化底蘊。外族人來了一批又一批，學走一些皮，卻學不走漢人的匠心。就這樣一代一代，到了這裏，脈不能斷，傳承亦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