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都走了,但謝家的春宴還不算結束。家主不發話,眷們哪敢散去,坐立不安地等著,竊竊私語。
而謝卻山這會竟開始吃飯,方才隻顧著喝酒,桌上的佳肴幾乎都沒怎麽。他吃得優雅,不疾不徐,仿佛全然沒心事似的,誰也沒法從他臉上看出一端倪來。
大家桌前的菜幾乎都是原封不,出了這麽大一件事,誰還有心思吃飯。
唯獨南桌前的盤子都空了,對來說天大地大,都沒有吃飯的事大。掃一圈大家的飯案,南心裏歎了口氣。
這也太浪費了。
“二姐,”謝卻山停下筷子,拭了一下角,“父親那邊,也派人去問個好吧。”
後山佛堂的那份賀歲點心,甘棠夫人自然是準備了的,但那邊都是謝卻山的親兵守衛著,不經過他的首肯,也送不進去。剛才兵荒馬的,竟忘了問。
沒想到還是謝卻山主提起來。
甘棠夫人看了眼謝穗安:“小六,賀歲點心你去送吧,順道去給父親拜個年。”
謝穗安一愣,懷疑又難以置信地看向甘棠夫人。
甘棠夫人隻是朝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這微小的互落在南眼裏,覺得有些奇怪。
後山佛堂難道藏了什麽?
*
謝穗安隻一人提著點心盒了後山的佛堂。
這裏有重重府兵把守著,長寧公就被在此。也是因為過年,謝卻山才鬆了口,允許外人進去。平日裏,隻有送食材的小廝才能進出。
謝穗安的臉卻格外張,腳步都不自覺快起來。因為隻有知道,後山佛堂裏到底藏著什麽人。
憂心忡忡地往前走著,心裏盤算著二姐怎麽會突然把這個差事派給?
謝穗安抬起層層的食盒草草看了一眼,這裏頭準備的點心量不小,遠不是為一個人準備的。二姐定是發現什麽了。
但二姐也沒進過後山,到底是從哪裏發現的?謝穗安盯著手裏的食盒,模糊間找到了一點思路——父親禮佛,終年吃素,但陵安王又不是個居士,所以送進去的食材總會藏著葷腥。佛堂和前院的食材是分開準備的,比起謝家整個大家子的吃喝拉撒,佛堂的這些吃穿用度本沒人會留意。
但二姐心細如發,回來之後又管了家裏後院的事,沒準就從這些食材上的細枝末節裏注意到了端倪。不過幸好是二姐,若是謝卻山發現……那想都不敢想。
佛堂是一個二進的小院子,前頭供著菩薩金,饒是謝穗安平時不太信這些,也規規矩矩地拜了拜,才打簾進後院。
謝鈞就站在後院裏,看到謝穗安並不驚訝。
“父親,新年好。”
“進去吧。”謝鈞朝謝穗安點了點頭。
謝穗安站在門前,即將推門的瞬間,竟恍惚了一下。為裏麵的人奔走,卻從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脾和樣貌。
“奴謝氏拜見殿下,願殿下福壽安康,新春如意。”
陵安王徐晝,就藏在岐人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是謝鈞被的後山佛堂裏。
謝鈞原本沒參與到秉燭司的事裏,他是到了佛堂才發現陵安王在這裏,為純臣,自然會毫不猶豫地幫他遮掩。
也得虧謝卻山下令將謝鈞在此,他這麽無心的一筆,反倒錯差,讓後山佛堂了更安全的燈下黑之地,平日進出送食品,都有了由頭。岐兵將前頭的宅院盯得滴水不,獨獨忘了後山還有網之魚。
“六娘子,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謝穗安抬頭看向徐晝,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年皇子。
饒是再心大意,也知道在所有關於陵安王的事上,都要極其謹慎。當時接應陵安王的任務,負責傳遞消息,發送信號,而護送陵安王的是謝衡再親自挑選的死士。在他進後山佛堂後,死士們就一直守在這裏。
謝穗安怕自己的行蹤被人盯著,一直沒敢靠近這個地方。
直到今天,借著新年的由頭,總算能來拜見這位未來的新帝,順便將往後的安排也同他商量一番。
在此之前,陵安王被大家反反複複地提起,他更像是一個符號,一麵旗幟。他是什麽樣的人,長什麽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上流著正統皇室的,於是他就了王朝的獨苗。哪怕之前,他隻是一個不寵的皇子,正因為太不寵,被排到邊境“曆練”,也因此逃過一劫。
然後他忽然就被捧到了一個搖搖墜的高位上,所有人都認為他應該百折不撓,應該逢兇化吉,應該有著鋼筋鐵骨,但大家都忘了,他不過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
此時此刻,他的形象才第一次在謝穗安眼裏清晰起來。
長期以來的擔驚怕讓他看起來有點孱弱蒼白,他並不兇悍,但眉眼之間出對一切的警惕。
不過,他看著謝穗安的眼神是溫和的。
在進來之前,謝穗安是非常張的,擔心自己說錯什麽話,做錯什麽事會惹這位新帝不高興,但在見到徐晝之後,心中的忐忑沒有了。
謝穗安熱絡地打開了帶來的食盒。
“殿下,父親往日在禮佛,送進來的吃食難免要掩人耳目,簡陋了一些,今日我特意選了一些點心菓子來,給殿下換換口味。”
“多謝六娘子。”
徐晝隻是簡單地每樣都吃了一點,忍不住年心,好奇地抬頭看了看謝穗安,“今日是在辦春宴嗎?約聽到了前頭的竹聲。”
“是的殿下。”
徐晝一下子就出了神,有些豔羨:“真好,真熱鬧。”
“今日……令福帝姬也來了。”猶豫了一下,謝穗安還是告訴了徐晝。
“杳杳阿姐?”徐晝眼睛亮了亮,“怎麽會在瀝都府?還好嗎?可有帶回父皇和其他兄弟姐妹們的消息?”
謝穗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徐晝眼裏的黯淡了下去。他已經懂了。
“殿下,您寬心。瀝都府秉燭司來了新的首領,今日他已經功獲得了岐人的信任,在他的謀劃之下,一定能將令福帝姬救出來,將您平安送到金陵。”
“那我能做什麽嗎?”徐晝急切地問出了口。
“殿下,你隻要平平安安地等待就好了。”
徐晝歎了口氣。
謝穗安察覺到他的沮喪,心裏還是難過起來。
這個看起來弱不能自保的年,寂寞地藏在這個方寸之地,擔驚怕地等待著外麵遞進來的報。他上的擔子那麽重,能做的事卻那麽,他一定很無助吧。
安道:“剩下的事,就給我們,赴湯蹈火,也會渡您一程。”
這些話,徐晝聽過很多次了。多到他漸漸無法被這些話鼓舞,然後陷更大的自責中,可由這位謝六娘子說出來,他卻實實在在地到了力量。
他不由仔細地端詳。
龐遇一直跟在他邊保護他,他們年紀相仿,自然聊的天也就多一些,龐遇經常會說起他的未婚妻謝六姑娘。
在逃亡過程中,龐遇是他唯一一個朋友,在那些極數不用擔驚怕的時裏,兩個人偶爾還會爭吵,龐遇說他的未婚妻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子,他說他的王妃才是最漂亮的。
然後在這些無聊的問題上費半天口舌,竟覺得無比輕鬆快樂。
通過龐遇的那些描述,他在心中已經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個子的形象,但那個形象是死板的,直到見到人後,才一下子生起來。
難怪龐遇這麽喜歡,是一個人見了就能聯想到蓬生機的人,的力量是外放的,充滿染力的。
可龐遇死了,他再也沒有機會跟龐遇說,我見到你的未婚妻了,果然跟你說得一樣好。
徐晝傷起來。
“不要赴湯蹈火……我一點都不希你們為我喪命,”徐晝真誠地看著謝穗安,“六娘子,節哀。”
謝穗安莫名其妙地看著徐晝:“節哀?”
徐晝也是一愣,他以為謝穗安知道。
龐遇死的消息,上上下下都瞞著謝穗安,說龐遇是去別的地方執行任務了,所以暫時沒有跟在陵安王邊。
但沒有人敢吩咐陵安王,讓他也保守這個。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忽然談到這個話題。
但徐晝立刻反應了過來:“我是說……你大哥亡故,還請節哀。”
即便他回答得並無問題,謝穗安還是心裏一個咯噔,約約好像抓到了什麽蛛馬跡,但那太過蔽,像是不溜秋的泥鰍一樣,轉瞬即逝了。
謝穗安大膽地看著徐晝的表,他躲閃了一下。慢慢地拱起手道謝:“多謝殿下關心。”
又寒暄了幾句,徐晝已經有些心不在焉,謝穗安便離開了。再次路過那尊佛像,竟莫名注意到佛像的眼睛已經斑駁了。
像是有某種應似的,心裏的那個裂痕越來越大。
謝穗安直勾勾地盯著佛像,的呼吸都局促起來。
是因為九天神佛被遮上了眼,這世道才如此顛倒不公嗎?
還是因為這世上本沒有神佛,被奉在這裏的隻是人們一遍遍的希冀而已。人們之軀能變金剛不壞之,一滴水能有起死回生之效,再不濟,也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善良能有善報,惡人能下地獄。
可若是好人先了枯骨,惡人仍在這世間呢?
那個念頭在心裏呼嘯著,想再去確認,腳步折了回去。
剛回到院子,便聽到那扇雕花門傳出年皇子對著謝鈞如釋重負的說話聲。
“好險,差點在六娘子麵前說了。原來還不知道龐遇去世的消息啊……”
轟——平地一聲驚雷。
往後退了一步,踢到院中的碎石。房中的人驚訝地打開門,一縷暖的燭出來,這麽一點渺小的,怎麽也攏不住這個浩瀚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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