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朝食擱在石桌上,四人圍桌而坐。
早飯是四碗稀得能數清米粒的粥,兩小碟皺的咸菜并四五個饅頭。
“今日的飯怎的這般?”裴敏記得賀蘭慎與沙迦的食量一個比一個大,就這點東西,估著還不夠他們塞牙,更不用說要分給四個人吃了。
“別說了,能找到這點東西已是用了關系。”沙迦拿起筷子,意興闌珊地了碟中的咸菜,耷拉著臉一籌莫展。
王止道:“旱災連著荒,嵐州并州一線災民遍野,就差易子而食,死的、病死尸首堆積山,臭氣熏天,已是人間煉獄。實在是……找不到更多吃食了。”
“其他的吏員可有吃過?”賀蘭慎皺眉問。
見賀蘭慎此時還不忘關心下屬,王止和沙迦對他的觀又好了許多,不似以前那般排斥。王止點頭道:“他們已經吃過了,每人兩個面窩頭,沒有粥水和咸菜。”
“災這般嚴重,長安那邊為何還未派遣賑災?”賀蘭慎問。
沙迦道:“已經讓楊忠義傳信回長安凈蓮司,最遲半個月有結果。”
“不管如何,我們的任務已完,還是早些帶那幾個突厥人回去差,省得夜長夢多。”裴敏將手中的饅頭撕著吃,細細嚼著。
賀蘭慎未置可否。
然而造化弄人,五月下旬阿史那骨篤祿南犯嵐州。
“刺史王德茂被突厥人所殺,嵐州失陷了!”
這個消息如最可怖的噩夢席卷關中諸地。
裴敏一行人前腳才并州城門,后腳突厥人的大軍便如烏云境,圍攻并州。不到三日,到都是死、戰死的百姓尸首,曝曬在炎炎烈日之下,臭氣彌漫十數里。
并州四面楚歌,已一座孤城,軍民上下皆陷端水斷糧的巨大恐慌中。
街道上哭嚎啜泣不斷,數以十萬的災民和從嵐州撤退的士兵席地而坐,相枕而眠,他們臟污的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翳,或枯睜著眼著烈日灼灼的天空,如喪家之犬般等待死亡的來臨,或跪在路中間祭拜上天,乞求自己能挨過這一劫。
裴敏等人一并困在城中,若想回到長安,必須破突厥圍攻之勢。
“賀蘭慎!”裴敏跌跌撞撞越過街上橫躺的災民、士兵、尸首,追上賀蘭慎的步伐,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做什麼?”
賀蘭慎回首,眸中有堅定之,按刀道:“突厥放棄攻打朔州,是想困殺并州十萬人,打開侵占大唐的另一條道路。并州決不能失守,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嵐州失陷,薛仁貴還在云州抗敵,并州群龍無首,失陷只是遲早的事!”裴敏攥他的腕子,黑沉的佛珠硌得掌心生疼,皺眉道,“就憑你一個人,你能做什麼?”
賀蘭慎看了一會兒,淡的微張,說:“斬敵首,振士氣。收攏嵐州殘部,抗敵死守。”
裴敏眸微,過他,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曾想深淵屠龍、揚名立萬,卻只落了個滿泥濘、臭名昭著。
風過無聲,鼻端硝煙味未散。緩緩松開他的腕子,抿著,最后道:“小和尚,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賀蘭慎只說了這兩字便毅然轉,大步朝城墻走去。
裴敏站在原地,只見遠狼煙烽火,殘劍頹旗,盤旋著哀沉的死氣。滿目瘡痍中,偏有一白袍小將躍上城墻,將倒塌的并州軍旗扶起,旗桿往地上重重一頓,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戰旗歷經磨難,破了、染了,卻依舊鮮艷亮眼,于黃沙燥風中獵獵飛揚。年鏗鏘的聲音撕破死亡的沉寂,朗聲喝道:“諸將士聽令,我乃羽林中郎將賀蘭慎!”
這一聲功引起城流民、散兵的注意,眾人去,只見戰旗獵獵,白袍小將扶旗而立,如利刃,字字句句道:“今若屈服,突厥屠城亦是一死,而堅守城池直至援軍到來,尚有一線生機!我愿請纓出戰,為諸位斬殺突厥將領,以正大唐威名!諸君愿戰者,請隨我殺敵!”
萬人之中取敵人首級,談何容易!
裴敏皺眉,轉大步回了驛館。
到了驛館,王止迎面走來,似有話要說,裴敏卻視而不見,一把推開他進了廳堂,來回焦躁踱步。
“裴司使怎麼了?”被莫名推了一把的王止愣愣的,以口型詢問坐在胡床上拭刀的沙迦。
沙迦聳聳肩,無辜道:“人嘛,總有幾天奇奇怪怪的。”
王止觀的臉,著手小心翼翼道:“裴司使,我已和并州刺史商議好了,只待突厥那邊稍稍松懈,他便派兵掩護我們出城南下長安……”
裴敏沒空閑思索自己的無名火從何而來。著臉倒了杯茶,卻不飲下,只將茶盞往桌上一頓,震得王止和沙迦俱是齊齊一,冷笑道:“若是等會兒賀蘭慎還活著,你們給我把他帶回來,綁也要綁回長安!”
王止與沙迦對視一眼,俱是不明所以。
直到夜,月照黃沙如霜,戰鼓初歇,閉的并州城門吱呀敞開一條小,明滅的火把照下,十余騎扛著破敗不堪的戰旗、帶著滿氣飛奔進來。
駿馬人立而起,竭聲嘶鳴,為首的年武將手持黑鞘金刀,鮮將戰袍染紅,如戰神在世。
跟其后的嚴明亦是渾跡,將一個圓溜溜帶著辮發的東西擲于地上,啞聲吼道:“將軍斬殺突厥右將卜骨德!死守并州,大唐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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