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亦是期盼,初到此地,眼睛又看不見,雖有李嬸照顧飲食起居,但夫君不在,總難免不安,生怕萬一有流民闖山中,或有不速之客到來。
側耳細聽,然而說話的人卻不是江回,而是個陌生的婦人。
阿姒心下稍沉,迅速扭過背對著院門,并攥藏在袖中的件。
婦人是李嬸鄰居,邊探頭破舊小院中,邊心不在焉地同李嬸說話:“我家要搬出山里,你要不要一起啊?”
李嬸訝道:“這世道還有哪兒比山里更好?再說,胡人不是被打跑了麼?”
婦人發愁道:“胡人是跑了,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再回來?聽說匈奴人都占了大半個雍州,咱們竹溪城和雍州就隔了一個魏興郡,這次要不是那什麼晏家的長公子在魏興郡守城,指不定現在整個魏興都是胡人的天下了!聽說那位郎君這會就在竹溪呢!估著再有兩日就要回建康。
“萬一他們走了,胡人又來……我實在是怕,我還聽我兒子說,打北邊來了不流民,搞不好樹皮都會被啃!”
這婦人的兒子在竹溪城主府當差,消息一向靈通,一聽都這般說,李嬸頓時慌了,著手聲道:“那,還能躲去哪……”
婦人嘆氣:“我們打算搬去隔壁新城郡,給那幾個大家族當佃戶,苦是苦了些,但他們有塢堡,還養了私兵,就算胡人不來,給他們當佃戶要的糧,也比平常給府的要一些。”
李嬸時常揚起的角因為不安蔫蔫垂下,六神無主時,那鄰里婦人探著頭,瞇起雙目,若有所思地朝門里看了幾眼。
李嬸擋住的窺視,笑道:“那是我家娘子,新嫁娘都害臊,別看啦。”
婦人收回目:“你下山不?”
李嬸著手,遲疑不答。
隔著半掩的院門,聲音清晰地傳阿姒耳中,面白了幾分。
江回走前沒說歸期,若李嬸在這當口要走,該怎麼辦?
好在李嬸只猶豫了會,篤定道:“再怎麼急,也能再安生過個十天半月的,過兩天我家郎君就回來了,人家救了我,我得替他把娘子照顧好,再說郎君武功高,瞧著見識也多,等他回來我問問看。”
阿姒心下稍定,那陌生婦人又聊了兩句便走了,李嬸回到院里,語氣故作輕松:“嗨,那婆娘一直那樣,有點事就神神叨叨的,娘子別被嚇到,咱接著吃飯啊!”
盡管如此,阿姒還是聽出話里掩飾著的惶恐,數日相下來,也算了解這位嬸子的。此時若自己表不安,李嬸會更害怕,便只淡淡一笑:“嬸子放心,打下魏興郡,順游而下就是荊州腹地,荊州若保不住,亡齒寒,揚州以至建康城也會不保,所以朝廷不會讓魏興郡落敵手。再者,我聽說魏興郡是那晏氏一族先祖發跡的地方,晏家哪怕是為了祖先也會盡力守住魏興,只要魏興沒事,咱們竹溪也就能安穩了,至這幾個月里不會有事。”
前半段憑著直覺編的。
別說李嬸,阿姒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何聽來的,但要的就是云里霧里的效果,才足以穩住人。
李嬸果真聽暈了,也漸漸舒了口氣,聽到“先祖”后,徹底放下心——哪怕是世家大族也得護住祖墳吶!又見阿姒一個盲都穩如泰山,婦人心頭惶恐頓時被平,繃的角揚起:“要真是這樣,我就安心了,娘子果真是見多識廣!”
阿姒笑笑,只有半年的記憶,哪稱得上見多識廣?生編湊罷了。
李嬸定下心來,但婦人的不安卻悉數傳給了阿姒,借故回到屋,在榻邊坐了下來,指腹挲著刀柄。
此前遭惡人算計,好容易逃出卻又失明,接連打擊下已是驚弓之鳥,夫君又時常出門,便管他要了這匕首,白日藏于袖中,夜晚放在枕下,如此方能安心。
可方才從婦人口中聽說那晏家長公子也在竹溪,阿姒難免心有波。
當真是巧了,為了避免被惡人送到權貴榻上淪為玩,才和江回奔逃,誰料那位權貴竟也來了竹溪。
所幸事的源不在那人上。
否則兜兜轉轉卻繞回原地,豈不可笑?
阿姒在山間小院坐立難安時,山道上,那婦人亦蹙著眉,走走停停。
想起將才過門瞧見的郎模樣,婦人狐疑嘀咕:“會不會真是?”
婦人所指的“”是一副畫上的人,畫倒沒見過,只聽在城主府做事的兒子說畫上郎生得極,十六七歲的模樣,邊還跟著位郎君,不正跟院里那位很像?
那可是晏氏長公子要尋的人。
就算是給出一丁點有用的消息,也能撈到許多好。婦人邊走邊思忖,一合掌,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去。
到城中時已是金烏西墜,婦人尋到一大戶的偏門,躊躇不前,夕下的朱門熠熠生輝,紅映在婦人灰暗的布麻上,竟也有了綾羅綢緞般的澤,看著磨壞的鞋底,婦人咬牙叩了門。
良久,出來一個與婦人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二人說了幾句話后,年輕人面喜,快步消失在朱門后。
那片袍角掠過一條條小徑,一道道門檻,那句話也經由多人之口,最終過半座城,傳到一墨護衛。
護衛聽罷,轉進后的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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